“至於最後一個嘛,你肯定想不到。他路過看到一起交通事故,四名傷者躺在地上,周邊無人。他說因為沒帶手機,沒辦法打求救電話,繼續慢吞吞往前走。直到看到一個公用電話亭,才打了急救電話——然而,那幾名傷者早就死透了。來諮詢時我問他,說如果你跑快點的話或大聲呼救是不是那四個人還有可能救活,然後他回答——”男人停下進食的動作,雖看不到頭部,但能感覺到他似乎正凝視著鏡頭。
“跑快做什麼,又不一定能救活,我都已經幫打電話了,還要我怎樣。”
“呵,我該‘怎樣’他呢?我也沒讓他怎樣,那個時候沒跑,就讓他現在多跑跑好了。彼時他本可以為別人的命而跑,現在讓他為自己的命而跑,看,我多公平。”
盤子裡的牛排被吃幹淨,連蔬菜都切成同等大小吃掉。男人將刀叉整齊擺在餐盤兩側,用過的餐巾也疊成原本形狀好好地放在桌面。那雙修長幹淨的手輕輕平放在桌面,擺出正式談話的架勢,目視正前方,語氣多了幾分鄭重意味。
“和你說這麼多,其實是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畢竟只有一個人的信仰,難免孤獨些。而對於我的所作所為,哪怕別人不理解,我相信你是可以理解的。”
“對吧,孟衍組長。”
畫面歸於黑暗,身周重新陷入沉寂,可怕的沉寂。
屋中孤立的身形,在那一刻彷彿即將被重力壓折,彎曲了背脊。瘦弱的背脊,只要再有一點點外力就會跨掉。
莊笙忽然急促喘息起來,他緊緊抓住自己胸口,彷彿喘不過氣來似的,臉上血色霎時間褪得幹幹淨淨。
與世隔離的地下世界,除了幽暗的燈光就只有三具慘白的屍體,讓人只覺身處地獄——彷彿下一刻就會有厲鬼從地底爬出,拖著他一起墮入深淵。
全身的力氣流失,踉蹌兩步,身體往後軟倒,卻沒有跌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跌進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裡。
“笙笙,別怕,我在這裡,沒事的,沒事的。”一遍一遍的輕柔安撫,令莊笙的身體回曖,飄離的意識也漸漸回籠。
他沒有回頭去看身後抱著自己的人是誰,那樣熟悉的氣息,哪怕時隔多年也依然能夠分辨。
“我不怕。”半晌過後,不知是反駁還是說服自己,莊笙抿了抿唇,說了一句。停頓片刻,又加強語氣再次重複一遍。
“我不怕。”
身後,孟衍眼神複雜。他的視線掃過屋子裡每個角落,最歸還是落在懷中之人略顯蒼白的臉上,無聲嘆息。他扳過青年的肩膀,讓他面對自己,語氣可謂苦口婆心。
“笙笙,你聽話,不要參與到這樣的事件中來。你如果真的喜歡查案,我幫你開家偵探事務所,想怎麼查就怎麼查,好不好?”最後的語氣已經用上誘哄口吻,莊笙只是垂眸默然不語,卻也沒有掙脫他的懷抱。
兩人彷彿都已忘記此時的姿勢,又或者太習慣這樣的姿勢從而誰都沒有動,只其中一方在努力地試圖達成良好溝通。
見青年始終低頭不看他,也不對他的話有所回應,孟衍眼中的嘆息之色更濃。他的手掌撫上莊笙頭頂,輕輕摩挲,莊笙眼神微顫,手指蜷曲著握了起來。
“笙笙,這個世界有很多黑暗的角落,那是任何光明都驅散不了的。人一旦被同化,就只能墮入深淵。所以,不要試圖靠近,更不要去接觸它,答應我,好嗎?”
男人略帶哀求的口吻終於讓懷中的青年有了反應,他抬頭,看到男人眼中的痛色一閃而逝,神情怔忡。
“你是因為害怕,所以才選擇隱退的嗎?”
莊笙的話一出口,孟衍怔住,愣愣地望著他清澈見底的眼眸——這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一如當年,那樣的幹淨純粹,沒有什麼東西能汙染其分毫。
很多年前,也是這雙眼睛,望著自己,滿是信任,相信他能打倒世上一切怪物。
而現在,還是這雙眼睛,看著他,眼睛的主人卻問:你是害怕了嗎?
男人沒有回答,莊笙垂眸想了片刻,再次抬眼凝視他,眼神已經變得堅定起來。
“你可以,你們可以,我也可以。”
“笙笙。”孟衍的手微顫,輕輕撫上他的臉。當年那麼小的孩子,現在長大了,看起來還是那麼小,臉還沒他巴掌大,他展開手掌便將半張臉龐蓋住了。
莊笙沒有拒絕這樣親暱的舉動,他甚至無意識地輕輕蹭了蹭男人的手掌,臉上露出滿足而又脆弱的表情來。
看著這樣依戀自己的莊笙,孟衍的動作不由放得更加輕柔,生怕弄疼了青年嫩豆腐一樣白皙的臉——只是那一蹭,彷彿就蹭到了心底,癢癢的,還泛起絲絲縷縷的疼痛。讓他忍不住想把青年摟得更緊,揉進骨血裡再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