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一部分,但不全。”李晉答道。其實他完完全全地記得,也不知怎的,除了身體素質提高了之外,他最近的記憶力也好了不少,再加上對那篇口訣的念法很感興趣,竟然只聽一次就記住了。不過能聽到林悅瑤念一次,就算減壽個一兩年他也願意啊,撒個小謊就更不在話下了。
“我念一遍給你聽,你要記住了,我不會再念第二遍哦。別看,專心聽,看那個沒用。”
李晉點點頭。林悅瑤清了清嗓子,輕啟檀口。第一個音節發出,李晉的腦子裡轟然作響,彷彿周圍的世界在這一瞬間破裂開來,天地間只剩下他,她,以及這似吟似唱的口訣。
這種感覺又與之前張繼軍教授吟唱時不同。若說從張繼軍教授口中發出的是不屈的悲歌,那林悅瑤的吟唱就是對自由的嚮往。
掙脫一切束縛和枷鎖,達至真正的解脫和自由。
雖然他們兩個吟唱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但李晉卻本能地意識到,這裡頭有些東西是共通的。他說不上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也來不及細想,很快又被林悅瑤的吟唱深深地吸引住。
月在梢頭。人影傾斜。暗香浮動。絕世佳人一臉嚴肅,吟唱著古樸的口訣。
那口訣的文字在表述什麼,李晉聽不懂,也不想去聽。緩緩地,他閉上眼,用心聆聽。同樣是墜落的天幕,混沌的大地。所不同的,是有披荊斬棘的決心,有怒放的生命。一切只為超脫,沒有不甘、沒有委屈,只有拼盡全力的勇氣,對自由的激情與熱望。枷鎖被打破時,風兒會變成雙翼,承載著所有的苦痛,飛向彼岸。
終了。李晉張開眼睛,看著路燈下林悅瑤那嬌美無雙的面容,心跳劇烈。
“記住了嗎?”
“恩,不會再忘了。”李晉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場景。
“那就好。記住,看的時候,要念出聲音來。我回去了,拜拜。”
“明天見。”李晉微笑著道別。林悅瑤的眼神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可以肯定是,那絕不是愛情。
直到林悅瑤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裡,李晉才戀戀不捨地轉身離開。
回到寢室,李晉跟其他幾個說笑一陣,早早地洗漱完,拿著列印紙爬到鋪上。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了,蘇琿仍然在遊戲,姚程志在細聲細氣地跟他父母打電話——這時候他才終於表現出一點上海男人的味道來,於琢在看《經濟學人》,天曉得他一個文學院的研究生看這個幹嘛。
李晉跳過前面幾頁,直接看那段口訣。原文簡樸古拙,從語法和用詞習慣來看確實是先秦的文風,不過語氣助詞非常多。看了幾段,李晉只覺頭大無比,感覺比日語還難懂。不過他還是默默地看了兩遍,直到確定自己已經完全記住,這才去看後面林悅瑤的翻譯註解。
結果一看之下大失所望,覺得還不如不看。原文看著像鬼畫符,翻譯文看著像玄幻修真小說。什麼“……觀想一輪明月,讓月光從頭到腳地照射;等到觀想時能感覺到身上發熱,就可以嘗試到山林中採集月華……”,還有什麼“……讓氣在身體內自由流通,不要嘗試控制,意念似有若無,跟著氣遊走……”
耐著性子看完一遍,李晉實在不想再看第二遍,於是把列印紙丟回桌上,躺了一會,沉入夢鄉。
……
一輪明月當空,李晉發現自己身處幽黑的林間。沒有蟲鳴,沒有飛鳥,沒有別的小動物,只有他,月亮,和這片林。
寂寞。
月光冷冷地灑下,鋪滿他的全身。他低頭看著自己,卻看到了發光的衣服,以及衣服下一個近乎透明的身軀。冷。
沒有風,卻如此地冷,冷得讓人絕望。他想蜷縮起身子取暖,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法動彈,月光如有實質,束縛著他。
他能做的,只有抬起頭,看著那個亮得怪異的月亮,心中滿是恐懼。
空曠的林間,忽有歌聲響起。再聽時,卻知這不是歌,而是一篇口訣。一個莫辨男女的聲音在吟唱。這口訣好生熟悉,他像是第一次聽,卻又像是聽過無數次,已烙印在靈魂深處一般。
吟唱時而激烈,時而深沉,時而舒緩,時而奔放。一時如破開混沌的閃電,一時如披荊斬棘的利斧。一時如怨氣濃烈的鬼泣,一時如烈士的慷慨之歌。
吟唱聲中,月光愈加熾烈,身子上的寒意忽地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暖意。暖意漸濃,直到如火炙般疼痛。那疼痛再無法忍受,李晉忍不住叫出聲來。
“啊!”
李晉猛地坐起,大口喘氣。他睜開眼看看四周,黑暗中室友們正發出有節奏的微微鼾聲。他覺得口渴,頭痛欲裂,很想下床找水喝,又覺得一身痠痛乏力,不想起身。這時,手腕處忽地灼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