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白的海霧吞沒了最後一座山脊,沸騰的海水在暴雨中嘶吼,赤華染血的鱗尾劃開浪濤,千萬幽冥在她周身遊弋,如螢火彙成長河,牽引著肆虐的海水向荒蕪水域奔湧。
臨鈺回首時,洛懷瑾的身影早已被霧靄吞噬,他的掌心突然傳來細微的顫抖,楚竹素來穩若磐石的手指,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發冷。
”師姐?”他旋身攔在楚竹面前,暴雨沖刷著她蒼白的臉,睫毛上掛著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是淚。
楚竹別過臉去,”...沒事。”可猩紅的眼眶出賣了她。
臨鈺喉結滾動,伸手拂去她頰邊雨水,聲音輕得像在哄孩童:”那家夥命硬得很,上次被雷劫劈中都能...”話音戛然而止,西北海方向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赤華的幽冥隊伍突然騷動,原本被引導的海水竟開始倒流,無數亡魂在漩渦中尖叫著消散。
楚竹猛地攥住臨鈺手腕:”結界!”
——晚了。
滔天巨浪撞碎沿岸堤壩,混著泥漿的洪水如巨獸撲向凡間,臨鈺化作流光沖向最近的山村,看見抱著枯木的婦人正被急流卷向漩渦,他俯沖時洪水突然改道,一根斷裂的房梁重重撞在他後心。
”咳...”血腥味漫上喉頭,他死死抓住婦人衣襟,恍惚間聽見楚竹在雲端的厲喝:”臨鈺!西南方!”
抬眼時渾身血液凝固——更高更黑的水牆正吞沒那些閃爍著結界的城池,像天神的墨硯打翻在人間。
臨鈺本能地蜷身護住婦人,預想中的劇痛卻未降臨,耳畔只剩風雨嗚咽,和身邊婦人的驚慌嗚咽。
臨鈺茫然抬頭,發現自己竟盤坐在白鱗巨蟒的背脊上——正是當年蘭家的那條白蟒。
”這下青丫頭可欠我大人情了。”巨蟒吐著信子,鱗片在雨中泛著光澤。
臨鈺看向劫後餘生的婦人,再回首望向洶湧的洪水,喉間突然哽住,”沒事了...”
當巨蟒載著他們抵達地勢較高的山坡時,蘭茶青正指揮族人搭建臨時營帳。
”活著就好。”蘭茶青讓族人接過難民,巨蟒還在滔滔不絕地描述驚險場面,她卻只凝視著臨鈺被洪水泡得發白的指節。
臨鈺試圖扯出笑容:”你們怎麼出來了?”
”女媧血脈的宿命罷了。”蘭茶青望向遠處翻滾的烏雲。
“對不起。”臨鈺突然跪了下去,膝蓋重重砸在泥濘的地上,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衣袍。
蘭茶青猝不及防,伸手去扶他,卻被臨鈺輕輕擋開。
四周的蘭家族人紛紛停下動作,目光聚集過來。
“當初七曜獄屠戮錦雁城,害你們失去故土,你叔父一家慘死,蘭家被迫沉海封印……”他聲音低沉,字字清晰,“這些,都與我有關。”
蘭茶青指尖一顫,“你……什麼意思?”
“玄霜尊,七曜獄的創立者,是我師兄。”
空氣驟然凝固。
蘭茶青猛地攥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掐進骨肉裡,可下一秒,她又像被燙到一般松開手,後退半步,眼中翻湧著震驚、憤怒和不可置信。
臨鈺沒有躲避她的目光,只是繼續道:“我曾死於天劫,魂魄附於丹爐,師兄創立七曜獄,原是為了對抗天界。他等我百年,而我下凡後記憶全失,直到後來才想起一切。”
蘭茶青胸口劇烈起伏,半晌才咬牙道:“所以,你現在是來替他贖罪的?”
“不。” 臨鈺搖頭,“我是來認罪的。”
他抬頭,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