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逐風沒有忘記。
“我和這群人在一起的時候還發現了另一件奇怪的事。第一天我見過的那個滿臉褶子年過古稀的老人,在最後一天我將離開的時候他和我擦肩而過,打了個招呼,但我卻覺得那個聲音來自於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都說嗓音是人最後衰老的部分,但真的能夠維持十幾二十年乃至於一生毫無變化嗎?”
“我不瞭解蠱,之後再找別人問問吧。”他接了一滴小景的血,存了起來,“他給你做了這副身體,給了你胡作非為的能力,你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把人賣了。倘若這次事情完了我們僥幸還能活著,我不能放你走,再記恨個十年八年,我耗不起。 ”
“你殺了我唄。你殺了我,我就不會說話了。”少年笑道,“跨越山海去殺人啊,真是。看來你的執念比起我也不淺嘛,那麼道貌岸然。”
“根本就沒有理由遷怒任何人,你自己也覺得無理取鬧,就會用這個來安慰自己,對嗎?”
“你!”被戳中痛點,他氣得要跳起來,卻忽然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拽住似的,還沒一躍而上,就猛地墜地,痛苦地滿地打滾,和被石頭打了不一樣,從骨髓深處源發而出痛意,抽搐著喊,“血……”
魏逐風只好猜測是他這一副軀體還需要一些別樣的東西來緩解毒性。如果說每一年給一次解藥完成一次蠱蟲更新換代的話,那麼他這種身體可能也需要另一種東西來滋養那些蠱蟲的興衰存亡。
魏逐風破開手指,血珠一滴滴落在他的面板上,像泥土一樣瘋狂吸吮,一瞬間就不見了。
“越年輕的血越好。”最不堪的一面被人盡收眼底,小孩聲音漸漸打抖。
他講了小時候的故事,講了在那場屠殺後和母親一路的遭遇,他們過得不好,廣遭白眼,母親産後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沒玩的産後疾病,身體不停地流血,臉上不停地流淚,沒過一年就死了。
所以他變得非常孤獨。
只要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把他撿走,尊嚴算什麼,只要不孤獨,只要夠強大,怎樣都可以。
“一開始我只是想殺一個人,我拼盡全力也想要報仇,不想讓人看不起我們。”
他說著說著笑了,蒼白的雙頰浮現出一股久違的朝氣蓬勃,百感交集,令人動容。
“可後來我獲得能力之後就越來越不能回頭了。我殺了更多的人來維持這副模樣。我只是想要活著,活著有錯嗎?”
魏逐風擠壓著手指兩側根部,血液漸漸止住了,他彷彿後知後覺的給予了反應,微微挑了下眉頭,顯得刻薄而不留情面。
“別做夢了。”他輕蔑地說,“你母親和未出世的弟弟皆因此而死,你殺的也是女人和小孩。你很清楚你的刀對準的是誰,人在回憶裡也會替自己開脫嗎?”
沒能成功引導。許是因為渾身鞭打的刺痛太疼了,景二郎深覺遺憾仰天大笑,止不住在地上打滾,笑出了眼淚。
最後他笑嘻嘻地說:“你別怪我,我就是太孤單了。”
魏逐風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就如同當年那人用同樣的目光看待他一樣:“小孩,倘若你弟弟不是陸揚殺的,你又會怎麼樣?”
“不可能。”斬釘截鐵,“你又瞭解他幾分?”
他當年也被排除在外,還沒有資格質詢,因而不清楚內情。
可是就是因為瞭解,魏逐風才會知道,扼殺一個上在襁褓中的嬰兒,殘忍,猙獰,理智到極點,陸揚幹得出來。
蠱蟲似乎格外喜歡他的血,魏逐風每三日會給他喂一次。每次喂完,他好像重獲新生,又好像在油鍋裡滾了一個來回。
下船時,魏逐風寄出了所有想要寄的信,景二郎長出了新的骨頭,勉強又可以像人一樣站一會兒。
他百無聊賴地說:“這麼多天又折騰又相看兩厭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我還沒有問過你叫什麼名字呢。”
魏逐風用奇怪的眼神瞟了他一眼。
“都說了相看兩厭了,為什麼要認識?”
“……沒人情味的家夥。”他開著玩笑承諾,“如果我死了,我就把我的骨頭送給你。”
“折骨附疽,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要。”
“說說而已,你以為當真的?我的骨頭可是好東西,等皮肉褪盡了,你再來看水銀不侵,火燒不盡,連灰都撒不出去哈哈哈。我誰都不給,我要回家買在槐樹的那口水井下。”
“是真的嗎?”陸揚問,“在哪?”
魏逐風小心翼翼從胸口剪出一個被燒得烏黑的布包,安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說:“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