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彿在這一眼中讀到了些什麼,陸揚笑問:“想試試嗎?”
說罷他攥起了魏逐風的一隻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頸上,大拇指與其他四根指頭分開,各自繞了頸圈半周,陸揚擺完,約莫著幫他帶了點勁,琢磨道:“差不多就是這樣。”
隱約間他好像回憶起了那個血肉模糊的晚上。雖然景象變得模糊,但感官總能先一步覺醒。他嗅到了一陣沉重的鐵腥味,從舌尖不自覺反芻出難以名狀的鹹澀腥甜,不是幾個時辰前被屠戮的血流成河,而是眼前新生命的誕生。
大約就是這樣的。
他手上沾滿鮮血,像一個喜怒難辨的局外人,看著花了慘痛的三柱香才誕下的嬰孩,和剛剛分娩過羸弱不堪的母親。彼時他尚且認為自己仍舊可以有所作為,狂妄自大地順從著軌跡,一如既往地掌控自己的人生,不會出一絲差錯,不會意氣用事,就像永遠都站在看臺上一樣。
生和死的交割,像鼻腔灌進水流後的一刻鐘窒息。
他就這樣看著,冷眼旁觀,然而呼吸在同一時間停滯——
被握緊。
呼吸微弱,幾乎聽不到進氣聲。
共感著掙紮,共感著窒息。
窗外有兩個搖晃著的陰影。
一個七歲,一個十七歲,大好的人生正要開始,正是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
他冷酷地陪伴著這個決定的誕生,但卻因為想到了這兩個剪影出了一瞬間的神,等晃過神時就聽見女人對他說:“謝謝。”
陸揚長舒了一口氣,睜開眼。
不知什麼時候,他都沒發現,魏逐風另一隻閑置的手也一起握上來了。
陸揚:“?”
二十出頭的青年眉眼淩厲,雙手交疊,默默使了點勁,前後晃了下,很是敷衍:“快死快死。”
陸揚被他帶著一前一後搖晃著,沒有半點死到臨頭的覺悟,怎麼都憋不住笑。還沒有來得及取下的紅色珊瑚珠垂下來的三條銀色長穗滾在指尖,月光下波光粼粼。
有人漫不經心而迫不及待地用兩指擰滅了燈。
陸揚見狀比了根手指,興致盎然道:“噓,我給你講故事。”
說著,他扯著被子蓋過頭頂,像個小帳篷似的,位置很窄,很擠,很昏暗,暗得只能看著彼此的眼睛。
“是我來講。”魏逐風無奈笑了笑,承接上文,他總要把事情的大致經過交代一遍,“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因此恨你?”
“想過,但沒放在心上,因為當時我在忌憚著另一個可能會恨我的孩子。我做得不好,我錯了,對不起。”陸揚忽然喃喃道,“那天是誰對我說了一句什麼來著?恨比愛長久。誰說的來著……”
遺憾和執念,愧疚和恨意,都比愛和珍惜長久。
恨著誰的時候就可以活下去。
魏逐風不動聲色地移了下眼睛。
想不起來,陸揚只好輕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
魏逐風頓了下,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上門找揍。
某天景二忽然茅塞頓開:“啊,是那個老怪物!”
“什麼?”魏逐風不明所以。
“是我上次和你說那把刀的名字很熟悉,就是在將我變成這副模樣的人的那裡聽見的。他改造我時給我用了能蔽人心智的藥草。當我第一次從麻醉情況下醒過來時就聽見他和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在說著那把刀的事,還說什麼要將事情趁機再鬧得大一些,尋覓剩下被不知道被何人奪走的什麼什麼紋路……”
自從上次魏逐風用另一種方式替他教訓了用彈弓往他身上彈石子的小孩,景二對他的態度就變得奇怪,雖然依舊看不慣時常反唇相譏,但不知不覺沒那麼諱莫如深。
因為手上沾過血,他在說著什麼話時,總是展露出一點天真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