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來牽他手,他避了避,察覺到是小舟,默默地又伸了出去,還沒牽到一會兒,便覺怎麼都不習慣,渾身刺撓,因而改遞了袖子。
宋舟一愣,遲疑了極短的一瞬間,拽上衣袖。
陸揚耳邊只有些隱晦的人聲,像隔了一層水霧從遙遠的地界傳來。
“我就說,新來的客人很好說話,可不是特意坑你……”
“還說呢,下回可不要再讓我做這種得罪人的事了。”小童腳步慌亂地跑回去,和比自己大好幾歲的仁兄抱怨。他還沒足夠的資歷獨立巡邏一個崗哨,只能跟在其他人後面揀點小活。
“可別嫌棄。”柳懿軒注意到腳底難聞的小徑。
沒得到回答,他心中波瀾微泛,只見輕易不曾喜怒形於色的面孔有點猶豫地蹙了蹙眉,但乖覺地沒有把不滿說出口。過了半炷香的時間,陸揚才問:“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這雜草味道才刺鼻,你別挑三揀四……怎麼,你方才沒聽見?”
“聽見了。”陸揚不明顯地敲了下耳廓,“年紀大了,沒聽清。”
“身體不舒服?”柳懿軒納悶,又仔仔細細瞧了他全身,沒看出任何異樣。話說方才宋舟也摸過他手腕,也沒說有異。
他搖搖頭。
其餘人先是帶了受棍刑的徐子良去休息,才姍姍來遲地解開陸揚眼上的白布。
白布摘下,他還是慣性保持著閉眼的姿勢,幽幽然道:“從山下蜿蜒上山至少帶我繞了三條彎路。最外圈每五裡一個哨點,南邊看守最多,順著山體有不斷向下推近的趨勢。你確定現在就能讓我看了?不過三日,我就能找到你藏下的駐軍在哪,糧倉又在何處。”
他表示很理解:“我知道,你們不信任我,應該的。”
眾人的臉色已經有些微妙的難看。
第一次見這樣囂張的人質。
“行了,你們別理他,一會兒自會有人收拾。”柳懿軒微微帶著點笑意,朝他一拱手,口不擇言還是昔日的稱呼,“走吧,大……公子,我們大當家急著見你。”
陸揚好奇湊近:“不知府上而今是誰人當家作主?”
柳懿軒微微一笑,“你認識的,是如南。”
宋舟小心翼翼從裡衣掏出一副包好的銀飾,正是她先前寸步不離戴在手腕和雙耳上的那一對,兩手捧著遞給眼前人,苦惱地問:“應該沒辦法恢複原狀了吧。”都已經發黑成這樣了,她用力擦拭過,汙漬分毫不動。
“有辦法。”那人拿在手裡,沒有因為是小姑娘的首飾就隨意敷衍,反複確認過好幾遍才波瀾不驚地下了定論。
“真的?太好了。”
此時有弟子從旁經過,尊敬地朝那位紅衣女子點點頭,“大當家。”
“嗯。”穆如南頷首,目不斜視地飄了過去,“隨我來。”
她從錦囊裡倒出一把穀物白灰,用絹布一點點擦,每弄髒一根手指,就會不動聲色地擦幹淨手,再重新開始擦。
不一會兒,烏黑的銀飾竟真的光潔如新了。
宋舟當即便送回腕上,連連稱奇,眼裡露出崇拜:“你怎麼這麼厲害啊如南姐。”
大當家舉重若輕,斟了一杯茶,先放在宋舟面前,“你從前不是從不取下這對護腕,濺了泥水沾上血汙都不曾摘下。我很早就想替你送去清洗,你卻始終沒有應允。怎麼如今突然想要打理它了?”
宋舟說:“遺物當然是不能摘的啦。”
“這對鐲子?”
“不,是我。”宋舟慢慢垂頭,也覺得天真的想法太過可笑了,“有一陣子,特別瘋,覺得自己特別無能。對不起如南姐,我不該和你說這些,我承受的都算什麼呀,比起你們都是小巫見大巫。”
穆如南靜靜地說:“任憑誰,都會有走不出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