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懿軒心中雖然也有多番疑慮,一轉頭忽然瞥見了那些搖搖欲墜的告示。把姓名和容貌都貼到眼前了,他們尚且不放在心上,依舊是大搖大擺,要人沒有要命一條,有什麼可畏畏縮縮的呢?
他敲了敲牆,笑道:“什麼樣的人帶什麼樣的兵。咱們學到了亡命徒的氣質,怎麼將優柔寡斷一併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了?現下最要緊的是將徐大哥救出來,得見故人說不定還是意外收獲。為節省時間,我回去通報,你在這裡再多盯著點,有什麼動靜及時複命。”
破廟一別,刺殺和利箭下仍面不改色,恐怕是得到了知府大人的贊許,變成了不知立場、“猶可感化”、不算無藥可救的自己人。人把居心不良寫在臉上時,就會笑得十分和藹。
還不知道自己同時被敵我兩方都列在了重大懷疑物件清單裡,陸揚看到他也很開心,在他眼裡,知大人頭上就頂著兩組白花花的大字:一個是冤大頭,一個是銀票。
他舔了舔嘴巴,在茶葉上來之前。
知府:“……”
給了顆甜棗,就該殺殺威風了。
不如所料,知府並沒立刻用他。無論話說得有多好聽,所有失去人身自由,被監視、限制一切行動的行為就叫作囚禁,身陷囹圄不會因為名頭多好聽就不是籠中之鳥。
陸揚在一間恰恰能展開臂膀的小房子裡待了三日。
沒人管他,領他進屋子的小官只勻出了幾根味道刺鼻、濃煙滾滾的劣質蠟燭,黯淡發黑的白茶餅,還有一股經久不散的黴味,幸虧沒換上“囚服”,衣食住行好歹還保留了一項沒遭荼毒。
往路府送器件和茶點的下人顯然不知道這事,仍勤勉地替殿下照看著金貴又挑嘴的公子。既不是關押便沒有不允許親眷探視的道理,路宏正將能儲存時間久的東西挑揀了一些送來,只不過在上頭的授意下都沒到陸揚手裡。
三日到,大門開,關差皺了皺眉,這嬌生慣養的書生竟還沒瘋。
不僅如此,甚至很自得其樂。
沉吟片刻,知府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他手落在陸揚肩膀上,像撣去灰塵一樣拍了拍:“小陸兄弟博聞強識,見多識廣,屈尊挪步,下地牢裡幫本官審個人。”
陸揚微怔。
起初沖進鼻端的是一股被陰濕環境浸透的血氣。
他看見有個被施了杖刑的囚犯,從腰向下到大腿一塊全部鮮血淋漓,有氣無力地趴在一塊板子上,艱難支撐起上半身,勉強還有口氣。
單間牢獄內還有個身量芊芊的姑娘,一身素衣,不施粉黛,長發用一根火紅色的布條纏起,手腕上留了一枚殘存的銀護腕,只是繞在周身的鮮花全都凋零了。
她靠著板凳坐著,闔眼靜息,大拇指和食指還沾著幹涸的血跡,手指一摩梭,那些血殼就會像斑駁的牆皮一樣稀裡嘩啦掉下來。隔一段時間她會替板凳上的犯人換一次藥,以防傷口化膿。只不過傷藥都是獄卒給的劣質止血藥,治標不治本,湊合著用聊勝於無。
外人看來,這已經是個年歲成熟的大姑娘了。無論是舉止還是身段,都呈現出靈動嬌蠻的氣韻,但靜下來時眼角眉梢間仍透出幾分淩冽的氣息。
獄卒開啟門鎖,要將二人拖出來問話。剎那間,牢獄間猛地起了一陣風。
閉目養神的乖巧少女拔地而起,只在瞬息時扭上了來人的脖頸,牢牢卡在後頸椎骨間。
殺人不過頭點地,女子的手掌細白到極致,與黝黑的男子面板形成劇烈的反差感,但是這些審訊看押的官差對她顯然十分了解,恐懼擺在明面上,誰也不會懷疑只要她輕輕一擰,即刻就能將較她身形強壯幾倍的獄卒頸骨生生掰碎。
宋舟眼神發涼,落下的語句卻輕飄飄:“大人,士可殺不可辱。你從我們口中問不出想要的線索,天下萬民合該謹遵王法,你無故對我義兄動刑,是指我們犯的那一條天道?”
她盛怒時的眼瞳掠過了在場的所有人,在一個身著白衣——被困在小黑屋裡已經變成灰衣的男子身上停留了很短暫的一瞬,隨即迅速移開了。她不依不饒看向知府,輕狂極了:“天子尚且分清是非黑白,平反只不過沒有蓋棺定論,朝堂一辯已是勢在必行,難道你一個堂堂的芝麻小官也敢隨意升堂?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們與反賊勾結?”
在這個過程中,知府始終緊緊觀察著陸揚的反應,卻沒瞧出什麼名堂,又被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罵得狗血淋頭,有些掃興,因而懨懨地拉長音:“是否餘黨暫且不議,山上那幾個犯上作亂的匪徒早幾年就反了,世風日下,竟敢恬不知恥地插旗作王,還不需要本官來為他們強扣罪名。”
陸揚插了句嘴:“您不是要從這小妖女口中問出匪寨佈防嗎?一味恫嚇想必有些難,大人不妨交給在下,定當勉力一試。”
他滿眼寫著坦然。
這揚城上的匪啊,渾身透著兩個字,有錢。
誰知道是挖出了礦,還是保護費收到飛起,總之斷了糧草幾月,山上仍冒著炊煙。這為首人的名號無人知曉,倒是再往下兩個,都是曾經飛鴻軍首領的心腹,一個騎射絕佳來自弓兵營,名字叫柳懿軒。先一步完成剿匪,是肥差,比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重要多了。是非輕重,知大人還是分得清的。
更何況即使大大方方放著這群人坐在圓桌上商議又有何用,這是地牢,像宋舟這樣能打的再有三四個還差不多。
他擺擺手拂袖而去,為自己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陽謀”得意極了,只剩了個能聽不能說的啞巴師爺在旁記錄。
宋舟緩緩地松開了劫持的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