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逐風一路上並不多話,到了終於見人煙的地方,將行囊安置好,坐在酒家裡,輕車熟路地拿出一份地圖。
由南向北,他催促著陸揚選出一條路。
沒見過世面,不常在人間行走的前陸將軍陸大人對著紛繁的路線咂舌,一點腦子都不想動,看了一會兒便耍賴往板凳斜方靠,“頭疼。”
重走一遍迄今而止所走過的道路。
他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這句話,盡管至今仍舊不能很好理解。
魏逐風默默了一會兒,剛要張口,忽而身旁有人像認出他似的,指著臉支支吾吾兩股戰戰:“你,你……”
不知從何處當機立斷的一腳,叫喊出的人膝蓋一軟,身形一歪,直直朝前栽倒下來,陸揚將身體靠過去接住,鎮定道:“讓你少喝點酒,回去嫂子又要嘮叨。什麼?行吧,先找間廂房歇半個時辰緩緩,小二,幫忙扶一下!”
七手八腳將“醉酒不省人事”的人抬了進去,陸揚佯裝撣開手掌裡的灰塵,有些嚴肅地看向魏逐風:“認識?”
未料苦主還疑惑不解,此人便連連擺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不認識!我,我與諸位素不相識,饒了小的吧!”
魏逐風上下睨了一眼,腦海裡終於尋覓到記憶般,嗤了一聲:“茍老闆。”
“誰?”陸揚尊敬道,“您姓茍?”
“不不不。”
被燒了糧倉奪了名刀的茍老闆彷彿失了氣運般做什麼生意都賠,心氣旺不肯低頭,又逢流年不利遭了騙局,那洋洋灑灑的茅山道士捲了他多年收藏潛逃,多年積存竟兩手空空,連褲衩子都不剩。多年剝削壞了名聲,低收高賣的糧食也給官府繳了,走出門去都有數不盡的爛白菜葉子,真乃苦不堪言!
他帶著家眷南下,在江南之鄉做點小買賣。今日出門時沒看黃歷,撞上這尊大佛了!
哎呀,說起來真是悔不當初。時間久了他居然靈光開竅,想到此人當初替他辦事或許就是沖著那把刀而來。
當日賠了夫人又折兵本是氣煞人也,不料今日落寞時碰上怎麼都是討要無方。
茍老闆現在就是一萬個後悔,怎麼嘴比腦子快,竟就這樣脫口而出,將人喊住了!
人在手足無措時就會不停抖腿,沒想出辦法,茍老闆一面咬著手指一面四處溜著眼,繼而緩緩瞪大了。
咦,這欺世盜名,有過一段主僕之緣,手眼通天的魏少俠怎麼看上去比他還要緊張?興許有些轉圜之機?
茍老闆不知具體名姓,直覺當初報的名字恐怕也是假名用來糊弄人的,於是大著膽子叫:“少……”
他這蹉跎的一嗓子,不料被活閻王一眼瞪回來,嚇得連連噤聲。
魏逐風惴惴不安,無聲一眼警告,又偏下頭小心翼翼跟陸揚簡述此人的行徑、品性、在人手下潛伏過一段時日的經歷。至於潛伏是為了什麼,卻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落在茍富貴眼裡,就像一頭兇神惡煞的頭狼,忽而溫順地露出了犬類動物最脆弱的頸項,變得善解人意起來。他前面那個男子,瞧不出年紀,面容和煦,嘴角上揚,看上去倒是好說話多了。眼見人在瞧他,竟還轉過頭眯起眼朝他笑了笑。
真是個好人啊。
他莫名其妙被安撫了一下,生平頭一回,彬彬有禮地坐正了。
陸揚聽完此人生平,不置可否地頓了頓。
敲骨吸髓,企圖在一指羅盤上算出命數者,恆被命運所愚弄。
簡而言之,挺活該的。
“茍老闆。”陸揚蹲下來,真誠地問,“要不要喝杯茶?”
“多,多謝。”
“聽聞您曾照顧過我家小師弟,座下頑徒,不堪其擾……”陸揚覷了一眼不敢出聲的“頑徒”,淡笑道,“勞您幫忙動手清理門戶了。”
茍富貴聽不懂好賴話,忙說:“不敢不敢。”
“不知是何緣故,機緣巧合碰到您手下?”
接二連三的言辭懇切,茍老闆也逐漸放下心防,話匣子是越打越開,十分健談起來:“坊間總有賊人覬覦我家財寶,我便請了個俠士,不不不,貴師弟前來看門護院,沒想到一場大火將我全部的收藏都燒沒了,連我當日多方輾轉才入手,最價值連城的一把刀也無影無蹤,原本是要交給朝廷討賞用……”
他說得隱晦,心想這位師兄或許手段弱,城府不深,忍不住又討要起來:“或許是被貴派師弟偷走,不是,暫借,如果屬實的話可否還給我呢?”
“哦,是這樣啊。那……”
魏逐風忍無可忍,出聲叫住:“別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