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姜滿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心中也不免一震,面無表情將手撤走。
陸揚居然還可以開玩笑:“小姜大夫,這個神情,不會是喜脈吧。”
他將先前準備的一堆銀針藥膏一齊收回了藥箱裡,走出去時轉頭吩咐道:“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頓了頓又說:“沒什麼毛病,別杞人憂天嚇自己。”
他拉開門,見樹叢銀裝素裹,大雪飛揚,驀地愣住了。
陸揚撿起大氅給自己妥帖地包裹起來,冷靜地說:“下雪了。”
碎屑似的雪花吹在臉側,像一塊沒能完全癒合有所缺陷的疤痕,遠遠看去不明顯,像一塊粉色的胎記。
魏逐風很快將風雪擋在外面,很不講義氣地將姜滿推了出去,送到門口才想起來紆尊降貴地問候道:“長途跋涉,你的毒怎樣了?”
姜滿懨懨道:“還算活著。”
不知為何,搭完陸揚的脈,在雪景前驚鴻一瞥,變得有些許沉默,默默對著腳邊積成一片小水窪的雪地發呆。
“快了,”魏逐風破天荒地出聲安慰道,“別攪進渾水裡,事已畢就走。”
姜滿應了,逗留久了也沒好事,“索性壽禮送到,清理了一波上京的藥鋪,我明日就出城。”末了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急忙道:“我瞞著太子殿下私自來的,你別和他說。”
“我上哪處說去?”一年回不了一次家的人與他大眼瞪小眼。
面面相覷,最終以姜大夫嫌棄地撇撇嘴作為結尾。他心情十分複雜,意有所指地問:“你不是最討厭話多的人嗎?聒噪,嫌煩。”
魏逐風不認可他的說法:“話也沒那麼多吧。”
“我想起來了!那年元宵節,我們恰巧到了南昭邊境,為了紀念某個故去的將軍,百姓自發設了一個簡易的鰲山。我們還去獻了燈,我問你知不知道此人生平始末,你說你記不清。你你你!”姜滿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好印象蕩然不存,“他就是個騙子,你不會被騙了吧?”
質疑聲落在耳邊,就像一陣喧囂的風來回刮蹭著,魏逐風半句沒聽進去,他注意到不遠處的小門開啟了一點,不知道是誰一面畏寒一面又想聞雪。
那些令人生厭的話很多的人,一定不會一邊瑟瑟發抖一邊花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去接落雪。
他沒有搪塞姜滿,那些人和那個人就是很不一樣。
魏逐風不知如何應對沉甸甸的關注和關心,往他藥籃裡又塞了好幾樣防身的器具,退後半步抱拳躬身算作就醫的診費,一如既往不討喜地冷眼相對。
姜滿愣了一下,聽魏逐風說:“替我帶封信回去?”
“好。”他顫巍巍答應了,複而問,“你已經對我說了,這是一趟渾水。”
“你不必勸我,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都做不到。你帶給我兄長,他會明白的。”
姜滿沒有從魏逐風手上,抑或是全身的哪個角落,連帶著記憶裡,搜刮出任何一點這樣鮮紅的顏色。
他還沒有回身,忽而聽見身後一陣疾跑。
腳印落在初結冰的地上極容易打滑,那太監翻了好幾個身,打了個不知多少個滾,風塵僕僕跑到魏逐風身前時已是大汗淋漓:“裕王殿下,不好了!”
“何事?”
此人是姜滿隨行的內官,知道人在使臣殿,也拎得清誰能真正擔當起事,特意來尋找,忙不疊通報:“上京四處起火,從殿下入京以來駐留過的全部地點開始燒,緊接著是姜家藥鋪,連帶著邢蒼樓的一處據點也沒有放過,漸漸有了蔓延之勢……”
不知何時,宮禁裡變得很安靜,彷彿有一千一萬雙眼圍縮成一個以使臣殿為中心的圓圈,持著重械步步緊逼。
危如累卵下,魏逐風出了那麼一刻的神,回頭又看了一眼露出光亮的那段縫隙。
他認為無比危險的敵國國都,其實才是陸揚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