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若無人地灑掃,祭拜,沒有落一滴眼淚。
直到一切流程都結束,他竭力站起身來,卻猛地趔趄了一下,捶著腰在土裡面刨出來了個什麼東西,走之前輕快地說:“謝了,爹。”
回頭路走得很快,他遠遠看見月光下魏逐風斜靠著馬,衣角上沾著點血,手指不斷翻飛,顯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焦躁。漸漸那手中編出了一隻草螞蚱。不知是從何處學的手藝,栩栩如生,活靈活現,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
他覺得好玩,慢慢走近。
魏逐風的手來回穿插,越來越快,像在宣洩著什麼,竟也沒察覺到有人靠近。
陸揚從身後湊過來,指了指:“從這裡穿過去……”他伸手想接過來,魏逐風卻猛地受驚,下意識拍開他的手,很響亮的一聲。
陸揚手懸在空中,實打實地愣了一下,然後說:“對不起。”
魏逐風不知道為什麼,喉嚨幹了幹,脫口而出道:“不是給你的。”
陸揚背過身搓著袖子,很重地交握著自己的手,點頭道:“我知道。”
他充滿渴望地看著魏逐風將那隻螞蚱收起來,動作很輕,像是要送給誰的樣子,心中湧現出一種貪婪的酸意。
反正不是送給他。
這一路上均無人搭話,他們準時到達廂房時,貴妃的侍女點起了第二盞燈。
陸揚要了一盆水,把臉上擦幹淨,有人來拽他:“你還會再見那個人嗎?”
陸揚思考了一會兒,說:“不會了吧。”
畢竟交易到此為此,只要線人入京,他不會奢求違背原則,再對他施以任何援手。
魏逐風高高在上地垂下眼,抱著胳膊將自己環抱起來,心口彷彿被一塊無形的石頭堵住一般:“她跟你說什麼了沒有?”
陸揚微笑著搖搖頭,反問道:“你覺得呢?為人在世,心術光明,舉動正大,平生無不可對人言。你做什麼壞事了,還不許人家告狀?”
他方才心急了。
陸揚既然這麼說,就是沒有問。
魏逐風抿起嘴,心落下一半,卻又升起了一陣新的惶恐。
總擔心被知道了一些荒謬的舉動,就像會處於下風,彷彿交出了什麼不能輕易為人所知的把柄,就會被隨意操縱。
除了追逐執念,放任自流的這幾年裡,他手中所沾的血未必對得起“心術光明,無不可對人言”。
沒有問,是不關心,還是不需要聽旁人說起?
他張口想要解釋,一個婢女前來傳話,說貴妃邀請,可以借她鑾駕共同回宮。
陸揚答應了,意圖開口的話卻無疾而終。
他不知道這人為什麼莫名其妙地不高興,興許是心事太多,竟靠在馬車壁上睡著了。
陸揚聽著幽幽的車鈴,掀開簾望了一眼。
下一次從這條街道走過,他一定要離開上京。
右肩落下一件重物,陸揚收回目光,伸手想把不將話說清楚喜怒無常的人推開,卻見人眉頭緊鎖,睡得很不安穩,一時又不忍心。良久,兩指捏起,在他眉心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
沒動靜。
很好。
陸揚不動聲色地將掌心落在外衣胸口,掀開一角,摸索片刻,取出那隻草螞蚱,毫無留戀地朝窗外一扔,聽見車轍將什麼東西碾碎的聲響,魘足得眯了眯眼睛。
不是送給他的又怎麼樣?
他無意識地抬起手,咬起拇指上的倒刺,還沒來得及撕開皮,就被一掌拍下握住了手腕。
力道準得就像人從來沒有睡著過一樣,重得像是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