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行不是來逼迫大人的,”芸香冷情冷性,“只是想要個準信。如若你不想,信物交回,從此與燈絳閣的這筆交易便就此了斷,我不會再出現在您面前。但我想,只要他入京,重現於世,您所憧憬的事便有了希望。”
陸揚所住小屋破爛不堪,牆角燒著少許的炭,搖搖晃晃的火光撲在黑乎乎的壁上,照出了一幅潦草的墨寶,上有“當仁不讓,”八個大字,冠冕堂皇,不知所謂,不知道能警醒哪一代的世人。
陸揚一眼都沒有看那幅字,手起刀落,在左臂上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慢條斯理地在破口中挑挑揀揀,摸出一塊指頭般大小的鐵片,推開半扇視窗,交了出去:“盡量快。倘若我沒有找到機會,會有人去閣中接人。”
那女子收好血跡斑斑的信物,替他掩上了那半扇風雪,如鬼魅一般沒了蹤影。
陸揚簡略說完,低調總結了一句:“時機正好。”
魏逐風不低調,淡淡地說:“海上空茫,倘若沒有燈塔發出微弱的光,漁夫又怎麼會靠近呢?”
一語概括了所有細碎而不為人所知的努力。
是時機正好,是順水推舟,是水滴吃穿,也是苦盡甘來。
陸揚愣了一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笑了。
總覺得不知為何,從宮中出來以後,他一直有意剋制住的情緒,就像土壤一般松動了。
期盼已久的心緒懸浮在眼前,如水中月鏡中花,也許成真,也許轉瞬即逝,無可比擬的焦躁淩駕於其上,他一時沖動,竟脫口而出:“你不是說此地荒蕪嗎?這曾是我的家。”
等到魏逐風提燈偏頭看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一波那什麼三折。”
“一波三折。”魏逐風補充道。
他好心好意,卻被無由瞪了一眼。
脾氣真大。
陸揚走在墳堆裡,像回到了懵懂無知的小時候。
這其中,有他父親多年的好友,有幼時玩耍過的近鄰,有一起開蒙念書的同窗,雖然現在都沒有了。
他父親叫陸守正,是個只會種田的村夫。
他知道了孤兒的身世,被村裡的孩子百般嘲笑,拿石頭砸,推進水溝裡,說他是吃白食的窩囊廢,他哭著跑回家躲進他爹的懷抱裡,嗚嗚哭完,還得去學堂裡念書。
陸守正大字不識一個,畢生唯一的心願便是養出個會讀書的小孩。最好是文官清流,將來為百姓謀福祉,做些實事,光宗耀祖。不想的那麼長遠,就算當不了進士,有些文化,也是高人一等,將來做個教書先生,替村裡寫封信傳個話,也算是一生和順,平平安安。
陸守正被笑了一輩子的莽夫,年過三十仍然沒有成親,省吃儉用供陸揚念書。有多少人說他痴心妄想,陸守正也只是呆愣愣地憨笑著,像是不知道旁人在取笑。
他心思恪純,自第一日在田壟中撿到了這個遺孤,決定收養他的那一日裡,他便用生命兌現著這個諾言。
那日小雨,一人撐傘走來,摸了摸他的背骨,問陸揚是否提得動裝滿的沉甸甸的兩桶水,他始終爭強好勝,哪怕胳膊酸到極點,完全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一路也沒停展示過陌生人看,隨後懷揣著傷了的胳膊得意洋洋一路走到家。
“再來一次,我不會選擇提起那桶水。”將近二十年,他對這場荒謬的拔苗助長下了判決。
出類拔萃的結果,就是被帶走。
天花亂墜的描述,有慧根,奇骨,武林絕學盡可傳授,陸守正沉默片刻,統統答應了。
一折過後被丟到橫山,刻意的邊緣化,看不到頭的一味施加,沒有反饋的價值,特別,特別孤獨。
好人有好報,不知是否是上天的垂憐,陸揚十分爭氣,科舉一路順遂,也算變著法的實現了陸守正的理想。
然好景不長。
陸揚全了他父親“忠君為國”的赤誠,卻再也沒有機會供奉雙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