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懶散又決絕地盯著以頭搶地的穆姚,怒極反笑,張揚質問,道歉有什麼用?
無論是誰來見他,都覺得他狂妄自大,一副寧折不彎的脊樑,就連被冤枉至此,只有在被用全軍上下威脅時才會做出些許反應,這讓拷問的人憤怒至極,絞盡腦汁問不出一句答案。
道歉有什麼用?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由他來承擔這一切?!
他指著胸口對魏逐風說:“這裡,像空白了一樣。”
他被丟棄在沙礫裡,重見天日,喜不自勝以為迎來了勝利,絆了一跤跌跌撞撞站起,一瘸一拐地跑過去,只在一瞬反轉顛覆,被按在了地上。
臉著下,被碎石刺傷。
說來羞愧難當,醒來的那一刻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給擔心他的親信講個關於生死的笑話。
但其實沒有人在擔心他,這裡有一群面孔模糊但標記熟稔的陌生人。
魂牽夢縈的一句話在最出乎意料的時刻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陸揚愣在了原地,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自己是誰。
他想起了沙礫中從身後貫穿胸膛的一箭。
一個忠君卻並不忠於他的叛徒。
於是他冷下臉詰問,你們是誰?
他們割下了一個士兵的頭顱,毀去面容,丟在亂屍旁,引來一堆鬣狗啃咬,高空盤旋禿鷲,宣告死亡。
“別怪我。”
“別怪我們。”
“別怪父皇,他是有苦衷的。”
“可是我恨他,我恨他們。”陸揚說,瞳孔中洩露出濃烈的火光,狠狠咬牙道,“我恨他們。”
魏逐風飛快地看了一眼那杯被斟滿的酒,又掃過他的臉,胸口中有一座沉悶已久的火山在呼嘯。
“我只允許你許一個願望。就只有一個,你想好了。”他話音一落,彷彿也是在提醒自己。
那又怎樣?魏逐風想。
乖巧懂事是不會獲得任何人的垂憐的,誰會因為乖、懂事、聽話亦或是可憐就賭上一切?
陸揚不夠聽話嗎?不夠懂事嗎?他為所謂的先帝做得不那麼多,只是歲月罅隙中所有的考量恰恰漏掉了自己。他得到了什麼?是贊許,還是愛?
這個世道已經這樣了,好人是沒有好報的。
所幸掀翻了它。
魏逐風猛地站起身,奪過借酒澆愁的酒杯,看到周圈的水漬就覺得礙眼,隨手一擲,潑得太遠。
“仰頭飲盡的那一刻,腦子特別空,我在想,我應該認命了。”
他腦海中反反複複迴圈著同樣的這一句話,來不及想任何,胸口某個地方酸脹得很疼。
喝酒到後晌,他明明沒有喝,卻好像醉了一樣。
認命。
簡單直接的兩個字,在魏逐風嘴邊轉了幾圈,幾乎嚼碎。
陸揚喝得很多,喝得眼睛通紅,頹唐地癱坐在椅子上,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只是一直笑一直笑。
他不知道自己不再剋制住強烈情緒,感到崩潰和歇斯底裡時,像個小孩。
他討厭失控和失態的感覺,壓制住自己在別人眼前,發了瘋地去猜自己是否重要,是否有一個還算不錯的形象,誰會唾罵他,誰會贊頌他,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