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當機立斷紮上了一根針。
“噗——”
陸揚嘔出了一口血,神色也變得清明起來。
他眼中似有淚光,蒼茫四顧,視線竟落在了那場夢裡的江山圖上。
臨死之前,眼中的最後一景是雪裡的血,蘇醒過來,眼中的第一景是畫中的血。
他背過身去任由眼淚滑落枕巾,隱在了沒人看見的地方,用最後的力氣強撐起身,指著那座邊境線問:“發生什麼事了?”
他以為自己出了聲,卻未曾料到在旁人眼中,他的嘴一張一合,什麼聲響也沒發出來。
老人毫不留情地在他背上重重一捶,捶得陸楊青筋直起,又嗆了好幾聲,才憋出一句喑啞的“多謝”。
這回,卻是真真切切睡過去了。
替身之法支撐不了太久,衛太醫原身還被綁在家裡,魏逐風給他塞了幾兩銀子,送陳老出宮。
這一路聽起來很輕易,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是險象環生。
“不能讓我再和他見一面嗎?”
“這麼一大把年紀,怎麼還這麼兒女情長?不行。”
“你知道為何我不和小舟她們聯系,卻偏偏讓你知道我的去向?”
魏逐風毫不動容:“因為我救過你。”
陳老語塞,繼而恍然大笑,“那年為了一株藥草,與人起爭執,真是不值當。你去吧。”
煙花三月,揚州河畔,為了一柄捕風捉影的刀鞘,從高橋上被推下去的可不是我。
自那天起,陸揚忽然變成了一個只能說不能聽的聾子。
這也很正常,因為他的身體在這三年來出過各種各樣的毛病,有時是耳朵聽不見,有時是眼睛看不見,毫無規律,甚至有時候會一起來。
然而,就算耳畔空無回響,他看起來也沒有多難受。
起初,他只能透過口型判斷別人說了什麼。因為這間小屋沒有筆墨,沒有紙張,甚至沒有可以留下灰印的炭。
沒關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一起好了,他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陸揚又聾了的訊息,不知是第幾天才上達天聽。聽聞皇帝得知之後,默默了良久。
聽聞只是聽聞,院中的下人們無處能夠得知傳聞是否屬實,然而必備的筆墨和炭火,卻依然不嫌麻煩地按照每一日的份,摳搜著送來。
無論如何,陸揚終於能夠透過紙筆與人對話。
太醫晚間來替他施針後,他一個人自言自語,攏著手心默默揣度:“這仗打不起來,今年北境遇了天災,先是洪澇,再是雪災,對百姓都是巨大的噩耗。”想得認真,隨後低聲微微討好地喚:“逐風?”
反正聽不見嘛。
“我跟你說個事。在嗎?”
“……”
沒瞧見人在哪兒,他自顧自道:“北巍雖然占城,但並未屠戮,更像是威壓。“魏潛雲之所以要在選此刻發動攻勢,第一是佔了一個快字,第二怕就是您所說的威壓,和談完了,說不定還能弄些金銀和糧食回來。打仗的時間長了,對北境而言,反而是負累,我不覺得你哥會是那種為了自己的戰功聲名,而不顧所有邊境百姓的人。”
有人終於開口,陰陽怪氣道:“大人神機妙算,洞察敵手。”
陸揚忙著將想法付諸於筆,並未抬頭。
在完全醒來的第三天,重新恢複了聽力。
陸揚從前從未覺得這世間的聲響有多美好,可在嗡一聲耳朵複通後,第一次感受到了失而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