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揚愣怔了片刻,喃喃道:“邊關沒有下雪啊……也是,我上回得見,也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事易時移,或許早就不是我熟悉的那幅場面了。”
小福子這才感到一時失言,惹人傷心,還沒來得及安慰,陸揚自己就想開了,他承諾道:“或許有機會,咱們一同去看吧。”
“好呀,”雖然不知出宮在多久以後,是不是還可以出宮,他依舊為這個約定感到開心,他睜大眼睛,“您別站著了,快回來!我給您換件衣服。”
此刻他都急壞了,生怕身子一貫不好的祖宗,剛醒過來就染了風寒倒過去,朝朝暮暮,又是一個三年。
陸揚的腳沒有知覺,踩在地上也不覺得冷,他細細碾過石子,長舒一口氣。
大夢誰先覺。
他柔和地摸了摸小福子的頭,“我們進去吧。”
鼻涕結成冰晶,都快掛在嘴上,小福子呆呆地看了看陸揚,忽而欣喜若狂,生怕他反悔,拉著這位主子趕快進屋。
就在此時,“皇上駕到!”
陸揚腳下停了停,回身望去,有一點點不解。
陛下大張旗鼓,來勢洶洶,甩著一大群人馬闖進這裡來胡鬧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小福子熟悉,陸揚更熟悉,前者尚且白了白臉為主子感到不安,後者就直接認了命,不悲不喜,無樂無哀。
朝堂上遇到什麼不好的事,就像這個以儒名揚四外的窩囊皇帝撒氣的避難所一般,隨時能將房頂給拆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帷帽被風垂落,赤足凍得通紅,彷彿下一秒便要消失在這雪中。
皇帝淡然而視,眼中卻如同火光一閃而過,他喚道:“太傅。”
不顧周圍人的驚濤駭浪,他執著陸揚的手,問道:“太傅喜歡這場雨嗎?”
明明說過多次不要叫這個稱呼,不明白,已經走到這個位置的九五至尊,為何要將自己放得那麼低。然而陸揚還是點頭,遵從了他的意思,“喜歡。”
他沒有別的想法,只覺得這樣能少些麻煩,不必過多糾纏。
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
這些年能夠在他身邊的人本來就少,能夠懂的就更少。並沒有人察覺到,他的所有情緒就像是死掉了。
皇帝笑了,“那便去雨中跪半個時辰如何?”
陸揚漸漸覺得有些冷了,將鬥篷拉好,掩住五髒六腑,然而寒風還是不要命地灌進來。
他無可無不可,便走到院中,甩開長裘,翩然一跪。他哂笑道:“發生什麼了?又來撒氣?”
陸揚然早年取得功名,本應該文官清流走到底,然驟生變故,竟從了軍。因此雖然睡了幾年,身姿卻依舊筆挺煞是好看,像青松,更像明月。
很懂得欣賞的皇帝陛下命人搬了把椅子,悠悠坐於堂前,從擋風的縫隙裡,能窺見一點芳華。
半刻鐘過去,陸揚咳了起來。
那咳聲穿透肺腑,圍著他的太監都不禁皺眉。
掩在口鼻前的手掌垂下,竟滴落了幾粒紅色的血珠,破天荒地令陸揚頓了一頓。
血染紅了面前的小塊地,他暗道可惜,瞧了眼屋內,伸出左手接了一把。
“我不明白,您為何總愛讓人跪著。是覺得仰視的姿態能讓您獲得一點點滿足感嗎?”
“這不應該嗎?”
“應該,只是眾人皆跪,也沒見你滿足了。怎麼,你想要的都得到了?”
皇帝的神色更難看了。
小福子顫抖著跪於天子面前,“陸大人剛醒,此刻重罰或有性命之危,若他得罪了您,也請您留他一命,往日再另行責罰。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他說完這話,便自知死罪難逃,嗑的頭一個比一個響。
皇帝看他片刻,嘆道:“倒是忠心。”
說罷,便離開了這一方小院。
路過陸揚時,也未曾側目。
時辰到了,小福子打發人著急忙慌,疾聲呼喊:“快去請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