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舟前些年被安頓在匪寨,接觸不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僅僅是被放置在陸揚身邊的幾年裡,就接到過無數封無理取鬧的旨意。
皇帝跟有病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做閑得慌,一會兒命令巡城一會兒命令巡營。一次大遷徙後安營紮寨不到半天,便立刻又變了主意,說是夢中所見西北角草原臨近將有小國叛亂,南轅北轍特意指明要陸揚去跑這一趟。
如果上書陳述當前情形,根本不至於一天大興土木地巡三回營,就會被劈頭蓋臉一陣痛罵。
陸揚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不厭其煩,遠在千裡之外龍榻之上的人也同樣睡不安穩。
宋舟才疏學淺,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曾送出去毫無保留的信任,也會在短短十年間變質腐朽嗎?
“姑娘。”壓抑但急迫。
陸揚不在,缺一個鎮得住場的人,更缺一個唱黑臉的人。
心中一顆巨石高高懸起,不知為何早有的預感就這樣應驗,她抄起刀不偏不倚地出了門,見到喧嘩鬧事者直愣愣迎了上去。
刀鋒架在頸項,但凡還想要條小命都該學會好好說話。
一直充當著擺件花瓶的監軍打了個哆嗦,嗓子喊出聲時已然劈了一半,急轉直下劃拉成令人鬨堂大笑的花腔:“胡鬧!”
“小舟。”徐副將亦沒有撐傘,從一開始便好言好語地站在一旁,明貶暗褒地維護自己人。他朝宋舟威嚇似的搖搖頭:“來者皆是客,更何況這位遠道而來的朋友。你主人沒教過你待客之道?”
宋舟眼神不曾有半分偏移:“主人只教過我太監和狗不得入內。你自己滾,還是我幫你?”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掐著一把細嗓子的內侍的確受了宮刑,但生平最恨他人提起這點羞於見人的殘缺。
他畢竟平日裡還算有點威勢,嘴皮子功夫頗有造詣,從未見過真要動刀動槍的野把式,被這荒野中蔚然成風的莽撞,氣得蔻丹染的鮮紅指甲都快掐爛了。
“我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情勢不上不下,太監在真正染過血的刀劍下兩股戰戰,瑟瑟發抖,抱著一張黃澄澄的旨意,無處可訴,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
再僵持下去傳出去就不好聽了,徐將軍見宋舟恐嚇得差不多了,“恰逢其時”地打了個圓場。
他取下宋舟的刀,勸和道:“李公公,你此番舟車勞頓,旨意不急著宣,不如隨我進去,先休憩一番如何?”
太監怒不可遏,推開拉扯的手:“陸揚人呢?他怎麼不出來見我!”
“呸!你也配?”宋舟輕蔑一笑。
“我回去定然要稟報聖上,整個飛鴻軍上下居功自傲,不尊聖意,怠慢天使!還有你這麼個鄉野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本官定要好好與你分說!”
這下,得罪的就不止心比天高,膽大妄為的年輕姑娘,複雜的目光積少成多,集結成一道並不算刺眼的鋒芒,陰惻惻在太監身上剜了好幾眼。
氣氛漸漸變得怪異。
本朝宦官之氣頹靡成勢,一代一代傳下來,在當今處達到頂峰,拜天下第一宦官梁康權所賜,一掌淬毒,一掌掀風,深宮最瘦削的一具骷髏,當今最強大的一道屏障。自從他領了掌事大太監的職位,來往飛鳥不過,闖宮刺客暴斃,當今連尋歡作樂都安穩了幾分,整日飲酒高歌,他便守在高高金鑾殿之上,徹夜不離。
當今垂垂老矣,愛金,愛丹藥,愛仙風道骨,愛忠臣。
當一個人不再全盤聽從,不再馬首是瞻,那就是不忠。
一人得道,雞犬昇天。
只是……
“奉旨之人總受人吹捧,只要別洋洋自得,心比天高,誤以為這捧是因自己而來,否則可真是要鬧笑話了。幫著金項圈的狗不可打,看的可不是狗的面子。大人,您說是不是?”
徐副將面相忠厚老實,但凡誰家中遇到紅白喜事缺銀子使,抑或是天降大雨房頂破損,諸如此類的小事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
有些人生來為人所依賴。
他陪著笑臉,唱著贊歌,彷彿是個誰來都能交心的好脾氣,阻擋在將軍營帳前的身影卻不動如山。
“看清楚沒有?搜查令!陛下對陸將軍每月傳來的記錄不滿意,特命我逐字逐句親自排查,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他的住所。你敢攔我,你有幾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