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一個瞎子。
鬼魂這樣想道,緩緩升起了他的鍘刀。
瞎子手中攥著一把小刀,正在旁若無人地削一根竹笛。
笛子大功告成,他吹了吹木屑,發出了一兩聲婉轉的鳥鳴。
鍘刀逼近。
他豎起一塊木牌,阻在鬼魂與洞xue之間:“前方禁行。”
清晨的陽光照在大地時,一匹馬急馳而過,馬上是一個披著白色鬥篷的人。
周遭有人小聲議論:“聽說昨日有位神使大人在執行神命時,暈倒在村口,醒來時發現被點了xue,記憶全無……”
“神使是咱們能提的嗎?對了老王,你昨日不是說不再供你家那小子念書,說要趕他回來做農活嗎?怎麼今日還沒上山,莫不是突然轉了性子?還是那位山長與你說了些什麼?”
“這……沒有的事,又不是月末,如何能見到明頑夫子呢?再勉強讓他念兩年,別上學堂這麼多年寫封家書都磕磕絆絆的,咱們不說這事了,來來來,要幾個包子?”
半山腰,雲霧飄渺。
陸青嵐的眼睛見光總是忍不住疼一下,因而白紗覆眼,清風朗月,活生生保持著一個世外高人的姿態遠遠眺望,飄飄然差點羽化登仙。
他點了點腳尖,嗔怒道:“好慢。”
只見不遠處一個人揹著另一人,一聲不吭地爬完了一半長階。
“我說,明夫子,你非要把學堂建得這麼高做什麼?怕那些孩子的父母隨隨便便爬上山和你搶人?”
“你們違背院規,不遵訪客之禮……”
“我們要是那麼乖,現在誰來揹你?”陸青嵐搖搖頭,“年紀大了,別這麼不坦誠。”
明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陸青嵐也沒理,聲音低了一層,絮絮問道:“累嗎?”
魏逐風反客為主,他從很遠的地方就注意到了這層白紗:“你的眼睛?”
“沒事。”
“你有什麼不妨問問她。”
魏逐風:“……”
陸青嵐瞧瞧別扭的一大一小,教訓道:“年紀小,也別這麼不坦誠。”
“我來問吧,山長,你去那間洞xue做什麼,你們村不是從不與外界來往,甚至還搞了什麼不人不鬼的神使來來回回巡查,給你們一遍又一遍灌輸固定的理念。”
明頑把著魏逐風的肩膀,直起上身,眼神空洞:“見世界是他們的心願,我的使命就是送他們去世界之前。”
少年的肩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楞嚴經》曰:‘何名為眾生世界?世為遷流,界為方位’,見人,見眾生,見我,夫子用心良苦。”陸青嵐怔了一下,“所以你從未在孩子們面前說過山外不好,諸如此類的話,我原以為你是個很迂腐的人。送去世界之前,你要怎麼做?”
“我和附近鎮上的學堂早就商談好,將孩子們送出去,無論是否科考,他們能教得遠遠比我能教得多。你看我做什麼?”她一個冷眼直接覷到陸青嵐身上。
他哭笑不得:“說出這句話,很困難吧,明頑夫子。”
不如,比不上,不配。
她像個獨行俠一樣跑上跑下篳路藍縷,頂著天生冥頑不靈、刻薄寡性的名聲,心中裝著大計,在黑暗裡和一群群僵硬不化的父母拼搏爭奪,為了不讓孩子們失望,在事情成功前沒有一個人可以訴說。最後彷彿有什麼無言的東西將全部驕傲推倒,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一句“這是我怎麼努力也比不上的”。
“我只是缺少一個契機。”明頑皺了皺鼻子,“我早就打算好了,我計劃得天衣無縫。”
人總是善變。
她來來回回走過不下幾百回的夜路,也從未覺得辛苦,可如今有人問了那麼一句難,她心中的那塊巨石忽然便垮了下來,塌陷得無以複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