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來覆去睡不著的魏逐風：“……”
他下床撿起石頭，發現上面還綁了張字條，寫著一行別別扭扭的大字：“快來救駕！”
遠在千裡之外的南北皇帝不約而同打了個噴嚏，以示對這番僭越之舉的抗議。
當然小魏殿下沒那麼重的門第觀念，他冷下臉不想搭理，結果對面恬不知恥又來了一塊，這回倒寫了些讓人大驚失色的東西：“對面好多人，是來抓你的，還是抓我的？”
魏逐風猛地一震，猝然間沒繃住，扒在窗戶邊一面氣勢洶洶，一面還不忘壓低聲音：“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說？”
陸青嵐很無辜：“我說了呀。”
“誰會以為你在說正事。”
“我沒有，你別瞎說，我可是發現敵情第一時間告知的。”陸青嵐用一隻手托住下頜，含著笑半眯著眼，漂亮得像是竹林中修行百年鑽出來勾魂奪舍的精怪，不住地神神叨叨，“要不就是往日裡你對我的印象太過片面，我們還需要對彼此做更深一步的瞭解，我一向是個非常正經的人——”
沒什麼時間考慮尊師重道綱常倫理，魏逐風直接破門而入，拎起他的後脖頸，像拎一隻小雞仔一樣把生無可戀的陸青嵐整個掛了起來，從另一邊的窗戶翻了出去，往馬棚裡留下了二兩銀子，翻身便上了馬，頃刻間再一次陷入逃亡。
少年這一套動作堪稱非常熟練，陸青嵐頓了頓，問道：“你經常被人追嗎？”
馬跑得很快，魏逐風不大的應答隱沒在風中：“不，就這一次。”
陸青嵐很是體諒道：“那也不錯，人生第一次。”
“你看得出來嗎？他們是什麼立場。”
“看不出。”陸青嵐搖搖頭，眸光閃過一束精光，“隨身的劍刻了什麼標記的樣子，天色太黑，沒看全。”
這世上最好的謊話，莫過於說一半留一半。
北巍朝的小魏殿下，就這樣錯過了他兄長千裡迢迢派來的援軍，失去了最後一次一舉拿下敵軍統領的機會。
陸青嵐就是殘忍而未知的另一半變數，他一力主導了當今的局面，並沒有一日感到後悔。
他的手無意識地去扯魏逐風的一塊衣角，像牽住了一塊灼熱的巖漿，可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他控制不住地往外蹦出些古怪的話：“我們家小舟怎麼辦？”
魏逐風：“她都那麼大了，不會自己跑嗎？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十七歲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你是不是跟著我學壞了，”陸青嵐躲在他的披風後面，蒙著腦袋說，“還好小殿下上天入地的時候居然還想著能帶上在下，真是榮幸之至。”
雪不知什麼時候又飄了下來，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漸進成年人的體格，不聲不響擋下了大半的寒風，忽而又開始擔憂後麵人差到極點的身子骨，解下那件大氅，往陸青嵐身上披著。
他看著人臉頰通紅，嘴唇幹裂，還愚蠢地對他笑了一下，便伸手去搭此人的脈搏，探完片刻後臉色更差，揚手替他將那足夠遮住大半張臉的黑色兜帽徹徹底底地拽了下來。
陸青嵐被不合尺寸的厚重衣裳壓得抬不起頭，不知是冷還是別的什麼，全身上下不明顯地顫抖著，半真半假瑟縮地說：“別把我丟掉，丟掉了你就再也找不著了。”
魏逐風突然回頭看他：“你怎麼了？”
“我，”小陸宗主不明所以，卻無法直視那雙眼睛，不明顯地向後傾斜了一點，“……沒怎麼。”
少年將頭轉回去，很幹脆地下了決斷：“你不對勁。”
陸青嵐輕輕嗤笑了一聲，天真地反問道：“有嗎？”
“你知道嗎？雖然陸宗主平日裡也不怎麼正經，但今天話好像格外多。”魏逐風微微轉回頭，露出一雙如頭狼般鋒利而目的性極強的眼睛，“你一直在抓著我的袖子。”
陸青嵐猛地松開。
“不會丟掉的。”沉默片刻魏逐風才道，“不知道是不是血脈的影響，我從生下來開始就能夠感受到這枚鈴鐺的所在，就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有些可笑的是，直到我已經快十七歲了，才知道自己的來處。”
巫蠱族聖女，遭難入宮，不曾獻媚奉承，高傲刺骨，鋪蓋一卷就丟去了亂葬崗。留下他抱著一無所知的青銅紋，煢煢孑立，追問眾口，迎著不懷好意的打量和窺探，從不太清晰的記憶裡拼湊出一段過往來。
可是陸青嵐從不覺得魏逐風産生了任何顧影自憐的情緒。
他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會感到過去也許會有一萬種變得更幸福、不用吃那麼多苦的可能，不會寄希望於巫蠱族沒有覆滅、在父母親人平安的照拂下長大，這也許是自己與他最大的不同之處。
陸青嵐緊閉雙眼，只覺胸口一陣陣痠疼。
他動了動嘴型，卻不期待誰能聽見的樣子啞聲自嘲，如同一個困在漩渦中已然失聲的溺水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呼救：“我就不一樣了，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可憐蟲。”
“你說什麼？”魏逐風掀開一條旁逸斜出的枝椏，洋洋灑灑落下一堆雪，恰巧淹沒了人聲，命運般錯過了劊子手軟弱的呼救。
陸青嵐艱難地幾次張開口，撥出的氣幾息之間消散，縈繞在他們之間，像無法越過的天塹。
嘴角原本皸裂的口子徹底撕裂，鐵腥味霎時間蔓延進嘴裡，他最後簡短地說：“往那邊。”
他像一隻木偶般呆滯了目光，穩重又可靠地低聲指引：“在玄水時瑪萊私庫中有張地圖，收錄了一些隱秘的村落，我悄悄看過一眼，這裡有一個樹洞，無需翻越重山，直達棗榆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