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好像戴了面具,只露出一雙含笑的眼睛,身後一片書翻倒在地上,亂糟糟的一片。
他用身體擋住了魏逐風不由自主探尋的視線,溫和地命令道:“我數三聲,你就轉過身走出去,沒有人會知道你做了什麼,我也會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能做到嗎?”
“……能。”
“乖孩子。”
他伸出三根手指,緩慢地一根根收回。
最後一根手指收回掌心的時候,魏逐風屏住呼吸,僵硬地一步步朝門外走去。
手裡的火折被人接過,瞬間碾熄,散發出焦糊的氣味。
至此,他孤注一擲的勇氣和憤慨只在一剎那便落下帷幕,變成了沉寂的死火山。
如果被人發現的話……
在這時,一隻手輕輕在他肩膀上握了一下,他感受到一陣沉浮卻穩定的呼吸:“別怕。”
像是告別,更像是承諾了一項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的心跳停止了一拍。
孩子最終沒能禁住誘惑,回頭瞥了一眼。
靠下的一個書櫃被匆匆合上,發出古老的咿呀聲。
幾乎是在同時,打碎的窗欞輕輕搖晃,就像一陣風刮過,只剩一地桃花被旋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
魏逐風猛地睜開眼,咽喉彷彿被無形的手扼住,胸腔中的空氣緩慢吐出。
溫泉中熱氣蒸騰,盤旋其上,模糊了他的眼睛。
兩汪池水間只用一層薄紗遮擋,隱隱綽綽,映照出了一個背影。
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目光收回,只盯著眼前周而複始滾動的泡泡。
起浴時迸濺的水聲,衣物層層披疊的摩擦聲,若有若無的低咳聲……
魏逐風將整張臉沉入水中,試圖阻絕從四肢攀援而上的奇異熱流。
他聽不見腳步聲靠近,察覺到的時候人已經在他旁邊跪坐了下來。
“衣服放在這裡了。”
他隨意瞟了一眼,只看見一個肩頭,隨後便收好目光,端正地退了出去。
也許是才被熱氣蒸過,陸青嵐的臉久違地漫上血氣,看起來鮮活極了。
屋後的溫泉是天生的藥泉,於養傷大有裨益,陸青嵐本身就沒有外傷,三天過去覺得自己能跑能跳,除了拿不起刀以外又是一條好漢。
反倒是魏逐風周身全是破口血跡,忍了三天實在忍不過去,執意要沐浴更衣,陸青嵐無法,只好勸他不要將水流浸到傷口。
他擔心自己虛不受補,只泡了一會兒便起身,把魏逐風一個人留在了那裡。
這屋子是舊式的木屋,常年無人來住,卻儲存得很好,沒有什麼腐朽的氣味。前後有溫泉和溪流,主人在建造時顯然考慮到了居住的舒適性,將第一層憑空加高了一些,進門處距離平地有半尺距離。
此刻陸青嵐便坐在門檻這裡,一面望著青翠的山巒,一面晃著小腿。
也許是因為精神高度緊張,那天吸入異香後,魏逐風就靠在他肩頭睡著了,等到醒來後整個人就變得古怪。
陸青嵐很明顯地感受到,魏逐風在刻意地避開他,不與他同處一間屋子裡,不正眼看他,若非主動搭話外絕不多說一句。
陸青嵐的存在讓他想到了被拋棄的經歷。那種感受不僅十分屈辱,還恰恰透露給了最不應該知曉的人,魏逐風厭惡這種感受。
他討厭刀,更討厭帶刀人。
陸青嵐其實記得那個孩子。
記得他身量芊芊,豆芽菜那麼一點大,明明只見了一次,就怯生生等在書閣裡,抱著一張弓威脅人教他射箭的樣子。
彼時兩國尚無戰事,陸青嵐奉命前往北巍宮廷賀壽,一邊和敵國大臣打著太極,一邊指導過小殿下三天箭術。
那少年方才問,他們是不是在何處見過,最好還是不要想起來了。
陸青嵐忽然地想,那自己又是什麼好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