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姜以寧說完,轉身走出包廂,一名保鏢為他扶住門,落後幾步跟上。
路行川怔愣了幾秒,隨即丟下那桌一口未動的豐盛菜餚,拔腿便追了上去:“寧哥!”
訓練有素、早有準備的另外兩個保鏢一左一右強硬地攔住他,直到目送姜以寧走遠,穿過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邁出旋轉的門廳,才松開手讓他踉蹌著重新追上去。
雨越下越大。
禮賓門童為客人撐起雨傘,保鏢拉開車門,姜以寧沉默地低頭上車。
路行川追出來時車門已經關上,黑漆漆的車窗看不清裡面的情形,他還想再上前去,司機卻已在僱主的命令下發動汽車。
加長的豪車平滑地往前行駛,在與追出來的路行川錯身而過的最後幾秒,那扇車窗忽然降了下來。
姜以寧別過臉,沒有再回頭看窗外。
路行川只看見翟湛英面無表情的臉孔,眯起的眼眸淡淡地瞥他一眼,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看螻蟻一般的輕蔑。
雨水沾濕了路行川的頭發,流淌在他瘦削的臉龐上,本就洗得發舊的衣料在浸濕後更顯得單薄狼狽,緊貼著年輕人胸膛緊繃的肌理線條,劇烈地上下起伏。
他死死咬住牙關,望著那揚長而去的豪車的影子消失在視線盡頭,漆黑的眼底暗流洶湧。
路行川從小就知道,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有的人含著金湯匙出生,生來就擁有一切,有的人則生而貧窮、囿於苦難,窮盡一生都無法碰到前者的腳跟。
但他不會羨慕,也不會抱怨,只認真地堅持自己認定的道路,腳踏實地,靠自己的雙手、自己的頭腦,一點點讓生活變得更好。
他不需要大富大貴,連多餘的享受都不必,只要保證基本生活所需,剩下的全都可以捐給福利院,將自己接受過的善意傳遞下去,再用一生來償還他的原罪。
本該是這樣的。
但原本遠在天上的白月光,忽的落到了他身旁,曾經覺得遠遠看一眼便足夠,真正靠近後便開始得寸進尺,貪婪地想要更近一點、再近一點。
理智讓他剋制,情感又令他難以自制。
對翟湛英動手是他的錯,路行川承認並且敢作敢當,該得到什麼懲罰他都願意接受,但沒做過的事情他也絕不會認,所以任由警察如何審問都沒有鬆口。
而後他們又突然告訴他,事情解決了,他可以走了。
公平和正義就像一個笑話,被上位者拿捏在手中把玩,他已經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可是翟湛英呢?
不管做了什麼,都無須承擔後果,還可以輕易地玩弄別人的人生。
姜以寧如果是為了富裕的生活才回到翟湛英身邊,根本不用等到現在,路行川不必想也知道,一定是那個人用了什麼手段威脅姜以寧。
是他的錯誤給了那個人借題發揮的機會,但就算他們什麼都不做錯,只要翟湛英想要,照樣有的是手段逼人就範。
終究是他太弱小太無用,在翟湛英面前有如螳臂擋車、蜉蝣撼樹,只逞得了一時的英雄,不僅保護不了自己想保護的人,還要連累對方為自己犧牲。
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並非常人用奮鬥便可以彌補的距離,而現實也已經沒有時間等他成長。
——還有最後一條路。
路行川在大雨中靜靜佇立,水窪被雨滴濺起漣漪,擾亂水面映出的少年淩厲英俊的面容。
他厭惡那個姓氏,憎恨那個從未與他見面便已生死永隔的所謂“父親”,可是為了姜以寧,為了他心底隱秘的慾望和野心,為了他的愛和恨……他還是不得不成為自己討厭的那種人。
他沒有別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