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裡大多是學齡前的孤兒和殘障的孩童,女孩居多,像路行川這樣健全的男孩很少。
他剛到福利院時五歲,是能記事的年紀了,越大的孩子越不好找到領養家庭,院長幫他接觸過幾對有意向的夫婦,但都沒能成功,便由院裡一直撫養著,和正常的小孩一樣上學。
他又聰明早慧,學習很刻苦,一路升學都很順利,福利院的老師們都常常用他來鼓勵更小的小朋友們。
姜以寧第一次被張宛因邀請來孤兒院參加公益活動時,路行川都上高中了。
青春期的男孩兒抽條很快,完全已經是成年男人的身形,富豪太太們來做慈善,花了錢總要拍照出片,院裡一向都是安排年紀小些的,看起來最可憐或是最可愛的孩子們,和這些好心人互動合影。
路行川顯然不符合條件,往往只能隔著音樂教室的窗戶,透過玻璃悄悄看他們一眼,然後便去食堂或是倉庫幫忙了,所以姜以寧來了這麼多次福利院,都從未和他打上照面。
“他今年考上海城大學了,高考700分呢,學的是人工智慧專業,對吧小路?真的特別優秀,沒有辜負您的資助。”
院長極力向姜以寧誇獎著路行川,還半是嗔怪半是自豪道:“這孩子就是太倔強,做什麼事都較真,原本和他說過可以一直住在院裡也沒關系的,他非說自己成年了,不能再白吃白住,要搬出去自力更生——不過他也是很爭氣,現在不僅能自己養活自己,還倒過來給我們捐款,真是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姜以寧聽得認真,心裡莫名有些泛酸。
怪不得從沒聽見路行川提過父母家人,本以為是獨立自主,沒想到他竟然是孤兒院出身。
一個人獨自走到今天,一定很辛苦吧?
察覺到姜以寧心疼的目光望過來,路行川把頭埋得更低了。
怎麼說得他好像很慘很可憐的樣子——好吧,他確實算得上身世悽慘,但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他並不想把自己的經歷擺出來反複訴說,讓別人同情他、可憐他,尤其是姜以寧。
路行川不想要姜以寧的同情。
他甚至都有些後悔,是否不應該和姜以寧一起來福利院。
但院長也是為了他好,她總是把他當做自己的驕傲,告訴姜以寧這些,大概也是想為他再爭取更多資助。
所以路行川並沒有阻止她說下去,只是耳朵發紅,不敢看姜以寧的眼睛。
“怎麼還害羞了?”院長和藹地笑了笑,總算放過了快要紅透臉的路行川,“好啦,不說你的事了。”轉而問姜以寧:“姜先生又是怎麼認識小路的?”
姜以寧掐頭去尾,把自己被偷手機、路行川見義勇為的故事告訴了她,院長竟也毫不意外,連誇小路真是個好孩子。
路行川臉頰還在發燙,終於聽見她說:“既然小路和姜先生認識,那今天就由你來陪姜先生參觀吧,我得去跟老師們說一聲,安排一下等會兒的活動,先失陪了。”
院長走開後,又只剩下姜以寧和路行川兩個人,在院子裡一時相對無言。
路行川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望著姜以寧溫和如水的藍眼睛,往常的穩重短暫地消失,第一次像真正剛滿十八歲的少年人,拘謹地低聲說:“對不起,寧哥,之前都沒有告訴你。”
“你不用道歉。”姜以寧只淡笑著搖頭,“這是你的私事,告不告訴我,是你的自由。”
院長話裡話外都很為路行川驕傲,姜以寧也有種與有榮焉的感慨,但同時也生出一股古怪的失落感。
原來路行川對他好,是因為他曾捐助過對方成長的孤兒院,對方早就認出他來,是為了報恩才處處照拂他。
短暫的失落過後,又覺得這才合情合理,重新笑起來,對路行川說:“我資助福利院不過只是舉手之勞,錢不是我出的,事也不是我辦的,你不需要對我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路行川隱約聽出姜以寧的言外之意,連忙搖頭:“不是的,我沒有——其實,我……”
他以往也不是笨嘴拙舌的人,此刻卻難以準確地表達自己的心意,某句話呼之欲出,又在最後一刻艱澀地哽在喉頭,隨著滑動的喉結咽回了肚子裡。
就這樣吧,路行川想。
他能和姜以寧站在這裡、說出這些話,已經是很好的結局,比他曾經的想象好了太多太多,他不應該再奢求更多了。
姜以寧見路行川抿了抿唇,略垂下眼停頓了幾秒,複又抬起臉來,恢複瞭如常的爽朗笑意:“寧哥,我們先去音樂教室吧?”
路行川不願繼續這個話題,姜以寧也能理解,為了維護年輕人的自尊心,他從善如流地轉移了注意力,點頭跟上對方的腳步。
姜以寧捐建的音樂教室就在康複中心,福利院裡智力或身體有殘疾的孩子,平時大都生活在寄養家庭,每週會到康複中心上課,由專門的老師和義工帶領著做康複訓練,培養語言和自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