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完就放下手機,去浴室草草沖了個澡,因為怕吹風機噪音太大,頭發也沒怎麼吹,濕漉漉地散在肩頭,裹著睡衣回到房間。
正準備嘗一口“生日蛋糕”,卻看見桌上赫然有一隻比他手掌還大的老鼠,已將那蛋糕啃下一大塊,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轉來轉去,一邊偷吃一邊發出吱吱的怪聲。
姜以寧霎時被嚇得連退了幾步,後背砰地抵上房門,頭皮都有些發麻。
南方的老鼠和北方的完全不是一個物種,不僅身形碩大、面目猙獰,尾巴也粗得像鞭子,毛發骯髒打綹,進食時牙齒摩擦出咯吱聲響,看得人直犯惡心。
姜以寧最害怕這種生物,當初他在巴黎就被街上竄過的老鼠嚇得夠嗆,此後都對這個城市有了心理陰影,如今和這麼大的老鼠近距離面對面,簡直心髒都快要停跳了。
他撞到門的動靜也把進食的老鼠嚇得跳了起來,噌噌地在不大的房間裡四處逃竄。
姜以寧更加手忙腳亂,驚慌失措,老鼠想逃走,他也想逃走,誰知腳下一個不小心踩滑——
“唔!”
他狼狽地跌坐在地,悶哼出聲,也不知撞到了什麼,後腰和尾椎一陣劇痛。
痛到近乎麻木後,另一種更綿長的疼痛隨即蔓延開來,直至四肢百骸、全身的每一寸面板,連心髒都一抽一抽地鈍痛起來。
生理性的淚水上湧,姜以寧突然很想哭。
老鼠已不知所蹤,廉價的切角蛋糕只剩一片狼藉,破敗的牆角還在漏水,陰暗的出租屋裡是發黴潮濕的味道。
黴斑爬過他華而不實的人生,揭穿這個世界巨大的謊言。
其實他也並不是真的一無所知,他知道自己生活在象牙塔裡,知道一切都是幻影,就像蛋糕會過期,愛會消失、人會老去,沒有什麼是永恆。
但他從來沒有認真去想過,也不需要去想,他是上帝的寵兒、眾星捧月的小王子,生來就是要被愛的。
不管外界如何動蕩,甚至家族破産,也不會影響到他的奢華生活——只需要他結婚,就可以解決困難,多麼簡單。
不用面對人生的難題,捷徑唾手可得,從一個象牙塔到另一個象牙塔,他只要永遠美麗、永遠單純,最好再恰到好處地愚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像絕大多數人那樣,容忍伴侶在婚姻中無傷大雅的小錯誤,便仍然是一對恩愛和諧,人人稱道的眷侶。
可這一切都是謊言。
愛人的承諾是謊言,友人的勸慰是謊言,連家人的疼愛都是謊言,愛情友情親情,曾經以為圓滿的所有,不過是美麗夢幻的肥皂泡,在虛情假意中膨脹到最大,都不用去戳就輕易破碎。
只餘一點冰涼的水汽,倏然消散在空氣裡,令他連呼吸都是苦澀的氣味。
那隻老鼠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輕輕推倒連片的多米諾骨牌,讓姜以寧心中壓抑多日的情緒徹底如洪水決堤,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地大滴湧出。
他死死捂住嘴,不許自己哭出聲,下唇都咬出了血跡,喉嚨裡還是溢位哽咽的抽泣。
抬手想要抹去淚水,卻越抹越多,濕潤的眼睫凝結成簇,眼前氤氳得一片模糊。
他慘白的臉上滿是水痕,耳朵裡也好像進了水,嗡鳴著聽不清聲音。
“寧哥!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
姜以寧模糊地聽見敲門聲,恍惚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胡亂用衣袖擦幹淨臉,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他還沒來得及忍著痛起身,門外等不到回答的路行川已經急得不行,後退兩步便猛地上前撞開了門。
砰的一聲巨響,木門搖搖欲墜,豁然洞開。
姜以寧抬頭,淚眼朦朧中,他對上一雙漆黑晶亮的眼睛。
那眼眸裡盛滿了快要溢位來的焦急和關切,還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愫,滾燙炙熱得幾乎灼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