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地鐵末班車只剩十分鐘,從這裡到地鐵站還有一段距離,姜以寧趕忙加快了腳步,最後幾乎小跑起來,總算在最後一刻趕上了列車。
他正慶幸地喘著氣,忽然感覺到腳底古怪的涼意。
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皮鞋不知何時竟豁開了一條裂口,磨壞的鞋底和鞋面都分了家,露出被蹭髒的襪子,看起來滑稽而狼狽。
姜以寧本來還被夜風吹得冰涼的臉頓時熱了起來,羞恥和窘迫讓他忍不住蜷起足趾,飛快收回腿試圖藏到座位底下。
慌亂了一瞬才想起,車廂裡現在又沒什麼人,離他最近的乘客也在對角線的另一邊,似乎是個剛下班的白領,正抱著公文包低頭打盹。
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窘態,他並不是世界的中心,時時刻刻被萬眾矚目,只是無數乘末班地鐵晚歸的普通人中同樣尋常的一個。
姜以寧慢慢坐直了身體,盯著對面漆黑反光的車窗發呆。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的身影,窗外隧道掠過的廣告燈箱不斷變換,直至停車到站。
出站時開啟手機,電量已經只剩下百分之四,未讀訊息的紅點鮮豔刺目,彈窗提示是運營商發來的簡訊,祝福他生日快樂。
姜以寧怔了怔,他都快忘記了,原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從前姜家還如日中天的時候,每年的這一天,家人都會為他舉辦盛大的生日宴會。
十六歲那年,當時在原油期貨上狠賺了一筆的姜崇文還為他包下整艘郵輪,把邀請函做成船票的樣子,圈子裡人人都以得到姜氏小公子的一張“船票”為榮,那一晚公海上絢爛的煙花徹夜不熄,何等風光無限。
和翟湛英結婚後,慶祝生日便總和紀念日一起,也照舊是紙醉金迷,窮極奢侈。
這本應是他生命中最值得銘記的日子之一,他會得到很多很多的愛和祝福,收到昂貴的禮物、愛人的親吻,又繼續下一年順遂無憂的人生。
可現在他卻一無所有地流落街頭,連鞋子都壞了一隻,深一腳淺一腳,每走一步便像踩在刀尖上一樣足底生疼。
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過得最慘的生日了。
姜以寧苦澀地笑了一下,發現自己竟也還笑得出來。
他慢吞吞地往回走,街邊的店鋪大都已經打烊,還剩下一家蛋糕店的招牌亮著,正在打折處理沒賣完的最後一點麵包和蛋糕。
濃鬱的香精和植物奶油散發出甜膩的氣味,被挑剩的糕點賣相都不怎麼樣,若是放在以前,姜以寧壓根不會多看一眼,但此刻饑餓和對甜味的渴望卻佔據了上風。
好歹是過生日,總要吃一口蛋糕才算圓滿。
姜以寧買下那塊小得可憐的切角蛋糕,回到出租屋時,時間早已過了十二點。
他的三十三歲生日,就這麼匆忙地過去了。
往常他回來得早,差不多都在晚飯前後,總能遇上路行川一起吃飯。
但這次實在太晚,作息健康規律的年輕人已然睡下,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光亮,姜以寧放輕了動作,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
他開啟燈,把蛋糕放在書桌上,轉頭又看見淺色的床單好像濕了一塊,抬頭仔細看向天花板,角落處果然有一片泛黃的牆皮龜裂潮濕,還在不斷往下滴水。
床單上洇出大片深色,姜以寧嘆了口氣,只能將它拆下來清洗。
還好之前請教過路行川,學會了怎麼用這臺洗衣機,因為衣物晾在背陰的這一側不容易幹,幹了也總有一股陰幹的黴臭,好心的年輕人又主動分享出自己房間的窗戶,讓姜以寧也把衣服掛在朝南的窗外曬太陽。
果真這樣就不會再有黴味,只剩下幹燥的陽光和洗衣液的清香,衣料也重新柔軟垂順,穿上身依舊整齊體面。
只是現在都這個點了,不好再打擾對方,姜以寧便把床單晾在了自己窗外,把漏水的位置拍了照片發給中介。
李黎居然也還沒休息,很快回複他明天就叫工人來修補,問他今晚還能不能將就住,實在不行她還知道附近環境不錯的賓館……
她這麼敬業,姜以寧倒不好意思起來,只說沒關系,太晚了,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