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躲在窗外,看姥爺把一封信扔進火盆。
火舌卷過”賑災”兩個字時,屏風後轉出個穿蟒袍的人:
”老丞相識時務。”
”殿下過獎。”
姥爺的嗓音突然變得陌生,”只是這批糧食...”
”放心,少不了您那份。”
陳平安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認得那蟒袍——上月這人還抱著他舉高高,誇他”虎父無犬子”。
……
城門出現在晨霧中時,陳平安身上的錦緞衣裳已經看不出顏色,身上沾滿了汙漬,活像個小乞丐。
他見過餓死在糧倉外的老嫗,見過被稅吏逼得跳河的秀才,也見過為半文錢撕打的兩個乞丐。
最讓他難受的是縣衙門口那對母女——女兒被鄉紳糟蹋了,母親擊鼓鳴冤,卻被衙役以”誣告良民”的罪名打了二十大板。
”當官救不了他們。”
陳平安踢著石子,”我爹審案子時,總要先看刑部的臉色,姥爺那麼厲害,也改變不了百姓的苦難。”
”皇帝也不行。
前日路過茶攤時聽說,北疆雪災的賑災糧被戶部截留了三成,他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還總是被欺瞞。”
”殺貪官?可新來的官會更貪——劉主簿說過,清官活不過三年。”
麻雀在枯樹上嘰喳。
陳平安突然停下腳步,仰頭望向一直沉默的僧人:”我到底要做什麼,才能救他們?”
晨風吹散霧氣。
陳平安第一次看清了對方的臉——那眉眼像極了父親,卻又微妙地帶著自己的影子,更像是……銅鏡裡的自己。
不,那就是他自己,是內心深處,真正的自己。
僧人依舊沉默,只是抬手撫過他的發頂。
陳平安突然想起昨日在破廟看見的壁畫:佛陀割肉喂鷹,仙人捨身飼虎。
雨又下了起來。
”我明白了。”
七歲的孩子松開手,”謝謝您。”
陳平安轉身沖向城門,繡著金線的軟靴踏進水窪。
這一次,泥點子濺在錦緞褲腳上,他再也沒停下腳步。
身後傳來極輕的嘆息。
月白僧袍在雨中消散,最後化作一片菩提葉,飄飄蕩蕩落在陳平安跑過的路上。
城南的餓殍前,皇城的血痕裡,姥爺書房那盆吞沒良知的火,都是他的答案。
【金蟬非是取經人,
一念菩提一念塵。
莫道平安為己願,
渡人方得渡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