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認得那種靴子——爹爹衙門裡的差役也穿。
農人們跪成一排,有個白發老頭不停磕頭,額頭在碎石路上磕出血來。
”老爺...今年真的...”
”啪!”
鞭子抽在老頭背上時,陳平安下意識捂住眼睛。
從指縫裡,他看見老頭破麻衣下露出的傷痕——新傷疊著舊傷,像他練字時寫壞的宣紙,一層摞一層。
僧人牽著他繼續走。
有個婦人抱著嬰兒跪在醫館前,額頭磕出血來:”求大夫看看我兒...”
”滾遠點!”
藥童潑出一盆髒水,”三兩銀子診金都付不起...”
陳平安下意識摸荷包——空的。
他從來不用帶銀子,反正走到哪兒都有人搶著替他付錢。
嬰兒的哭聲像小貓叫,漸漸弱下去。
陳平安覺得,好像是自己親手殺了這孩子,是他的旁觀,他的無能為力。
"你到底要我看什麼?為什麼不救他?!"陳平安哭喊著,祈求僧人能給他一點回應。
可僧人只是沉默。
太陽曬得青石板發燙。
陳平安蹲在茶攤陰影裡,看一隊囚犯蹣跚而過。
鐵鏈磨破的腳踝滲著血,在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紅痕。
”都是北邊逃荒來的。”
賣茶老嫗嘆氣,”偷了半塊餅,判流放三千裡。”
最瘦小的那個囚犯突然栽倒,差役的鞭子立刻抽下來。
陳平安捂住眼睛,卻從指縫看見囚犯破衣下露出的面板——和他一樣白嫩,分明也是個養尊處優的孩子。
原來,世人都是一樣。
……
皇都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陳平安看見父親的門生張大人正呵斥一個老農。
老農跪在地上磕頭,懷裡死死抱著個破布袋——那裡裝著被馬蹄踩爛的菜秧,是他全家活命的本錢。
”按律當賠五兩銀子。”
張大人捋著胡須,”不過本官念你年老......”
陳平安突然沖過去。
他認得這個老人——上月來府裡送過水蘿蔔,還給他編過蟈蟈籠子。
”張大伯!”
他拽住官員的袖子,”王爺爺家的菜地被巡城司的馬踩了,您上回不是說會管嗎?”
張大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陳平安感覺自己的手被僧人輕輕拉住,轉眼間已站在街角。
一隊鮮衣怒馬的巡城司官兵呼嘯而過,為首的青年將領正是將軍府的三公子。
月照亮姥爺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