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心底湧起一股淩然正氣,直了直腰,甩開兩袖清風,推卻滿桌書信,寫下一行行端正中暗藏鋒芒的墨字:“向得府尊之書,得窺君胸中戮力報國之志,愚弟不勝感動。然你我同省為官,素來交情深厚,眼前書劄即見深情,何必再致厚禮?”
他這做親民官的濁流尚不肯接厚禮,更何況僉憲大人與在外主持軍政的周王呢!
不必提送禮的事,他們各省不是負著供應軍糧就是負著轉運軍糧之責,還是從此處著眼,研究如何供糧吧。
他以為肉罐頭、水果罐頭、壓縮餅幹都是做軍糧的佳品。這些食品已得周王殿下認證,正在關外監軍的楊大人首肯,盧巡撫試吃,首批産品已隨楊大人的行李帶至軍中。
現在他手裡有全套技術,若諸位同僚有興趣,他可以派技術人員帶産品和機器到各府示範,甚至指導建廠、生産。
這些吃食確實新鮮可口,百姓亦可吃用。哪怕將來大軍凱旋,不需再供軍糧,做這些吃食的工坊也可轉為民用,不會成為府裡的負擔。
宋大人反腐倡廉工作和軍需供應做完了貢獻,一股意氣從胸中長長嘆出,滿意地撂下筆,吩咐人連信帶禮一起原路捎回去。
送信人在外遞帖兒求見,他也只叫府裡的文書招待,溫和答複:“我們府尊老爺信中已寫得兩便之舉,你只管將書信禮物捎回去便可,定不會教你受責罰。”
那些送禮的不敢尋僉都禦史,更登不得親王府門檻,只得委委屈屈地拉著滿車禮物回鄉。
如此送得一回兩回,桓淩便知道這事,待晚間他回了家便勸他:“這些人的書信交給我便是,我一個禦史,回絕人送禮是理所當然。你與他們同擔一省民政,將來少不得有兩府共理的河工、轉運、刑名等事,萬一他們攀不上週王殿下,怪責於你……”
這個小桓,年紀輕輕的,想的還挺多。
宋太尊嘖嘖兩聲,把他按到座上,抬手揉散他眉心微皺的川紋。那手指腹上因多年寫字結著薄薄的繭,從眉心順著鼻樑劃下來,便引得人一陣陣心頭發緊。桓淩說話的速度不由得放慢,那隻手指滑落的速度也慢了幾分,從鼻尖落下來,輕輕按在他唇間,堵住了未出口的言語。
他的嘴唇半張著,只要再略張開點,便能把那指尖含入口中,然後宋時也會這麼乖乖地把自己送到他唇下,任由品嘗……
桓大人輕嘆一聲,蹭著粗糙的指腹道:“你自然有主意,不要我過問這事,我不問便是。”
宋時一隻手都貼到他臉上,拇指和中指張開,掐住他有些清瘦的臉頰,挑了挑眉道:“哪裡不讓你過問了,正是要向僉都禦史大人報告,前有某地知府某某遣人來給大人和周王殿下致書送禮。幸而宋某深知大人身為憲臣,最重清譽,半途便將這些人攔了回去,絕不許他們點汙大人的清白。”
桓淩的清白早交待給他了,這一身不為名利富貴折腰的風骨也是他的,得給他好好守著,卻不可叫別人染指。
宋時欣賞著桓淩帶些錯愕,又充滿歡喜,溫順可愛的神情,摩挲著他的臉頰,含笑說道:“我這都是為大鄭廉政建設做貢獻,是我地方官應盡的責任,僉憲大人不必太感激我。”
桓淩看著他這翻炫耀的神色,只覺滿心喜歡,恨不得拉下來揉搓一頓,又怕揉著他的臉,他便不能這樣得意的笑了。他忍了又忍,只側過臉在宋時手上蹭了蹭,應道:“我知道了,咱們時官兒一片公忠體國之心,要我做個清廉的好官,我自然不能辜負你的期許。”
再有人來送禮、送信,都由著時官兒駁回便是。
反正他們夫妻一體,那些人看見書信,也不至以為宋時故意為難他們,不予傳信,只會當這是他桓淩的決定的。
他這麼痛快乖順地了遂了宋時的心思,宋老爺當家做主的心得到滿足,反過來又自省不該讓他擔心,便將書信中欲教各府制軍糧、扶持他們建廠的打算說了。
雖不曾替他們搭雲梯,教他們接近周王,卻也是給了各府可以完成輸糧重任,以後還能做一項支柱産業,也可算是滿足幾分他們來信之意了。
桓淩聽他說這些,便想到各府都建起經濟園、辦工坊、做工業的情狀,不由得感嘆:“時官兒誠是國家大臣,不以一地一人之利為利,只想著如何使更多地方富庶,百姓和樂。”
他本是後世的人,眼高自然高遠,不限於小小一個漢中……甚至不限於本朝,如此幫扶外府,也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本就愛宋時這以天下為己任的器度,不肯教他學自私了,只誇他做得好。
宋時被他誇慣了,如今在他面前也不怎麼謙虛,只勾起唇角笑了笑,打著官腔說:“雖然這麼做是培養了競爭者,會影響咱們漢中一些糧食加工業發展勢頭,可天底下哪有獨守專利,別人琢磨不出來的?”
以我大天朝百姓的聰明才智,東西賣出去不久人就能仿製,早晚仿出一樣的來,還是要與他們做的東西競爭。與其坐等人仿,不如他現在就將這些機器和生産流程送出去,換得同僚情誼,保證軍中糧草供應充足。
雖然糧食加工業可能有些受挫,但這損失靠賣裝置或許還能補回來。往後各府都興起糧食加工工業,他們還能靠賣機器回血,把勞動密集型産業升級成技術密集型産業。
他越想越入神,直到掌心一陣溫熱傳來,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桓淩正咬著他的手心,牙齒輕輕磨蹭。
他好像也掐桓淩的臉掐得有點久了。
宋時訕訕地收回手,彌補地把溫軟的臉頰貼了上去,不一時又側過臉在他頰上重重親了一口:“不怪我爹說你旺……說你我八字相合,在一起必有助益。當初我買了經濟論文,看得頭痛也沒看懂什麼,如今跟你待久了,連這方面也無師自通,都學會調整産業結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