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沒獻萬民傘——畢竟不是親民官,獻了那傘只怕府尊和縣裡老父母不悅。
這幾位來學習的天使都沒想到,他們在這府裡一天官沒當過,一件事沒為百姓辦過,竟也能得到父老們如此厚待。
可他們都是沒當過地方官的人,在京裡為官的時間不長,大多又都在清水衙門,不慣收禮。眼前又站著個僉都禦史,專管糾察百官風紀的,當著僉憲的面……這算受賄麼?
正當遲疑間,宋校長卻認出了這些都是他們學校學生家長——為了爭娶給他那經濟園和職業技術專修學院捐款的機會,這些鄉老都請他吃過不少頓飯呢。
他認出這些人,便猜到了他們做家長的想給子弟們入京後的前程鋪路的心思,不禁可憐起這些父母心,替他們勸道:“這是百姓們一片心意,又不是什麼貴重之物。賢兄們在學校裡曾教過本地學子,又在經濟園、試驗田中為惠及百姓而做了許久研究,才贏得百姓真心敬愛,送來這些東西。”
宋大人與僉憲大人情同夫妻,他說的自然也是桓大人的意思。
兩位做監察禦史的比同僚更擅揣磨上司的心意,看著那些耆老送的又果然沒有多貴重的東西,便命人收下,代同僚們答謝。
眾老顫微微地答禮,待他們上了車,又如餓虎撲食般穩準狠地撲上去,一人強脫了他們一雙靴子。
這是……脫靴遺愛?
被脫了靴子的廷臣們個喜得暈暈乎乎,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這脫靴遺愛是親民官的待遇,他們這等從朝廷派到外地的欽差從來沒聽過還有被父老搶著脫靴的,難不成他們在廠中學做肥料,下田試種嘉禾的行為就能叫百姓如此欽敬了?
他們也算是能收百姓之心的好官了?
從長亭到碼頭十五裡旱路,從漢中碼頭沿江上行不知幾百裡水路上,他們都似乎承受不住舟車勞頓,暈乎乎地走了一路。許久後船行靠岸,眾人安穩地住進客棧,便紛紛提筆作文,記下了辭別漢中時的離愁別續,漢中府這些樸實可愛的鄉民。
不光他們有此感嘆,圍觀了整場“脫靴遺愛”活動的桓僉憲與司馬右長史都羨慕他們能得百姓這般愛戴。回城路上,司馬長史還與桓僉憲感嘆:“桓大人是從頭扶持宋府尊建起經濟園、設起試驗田的,為百姓做了許多實事,想來百姓心中都會記得,多年後載譽還京時,也必有這些受恩的鄉老相送。”
宋時是親民官,離開時必定有這過場;桓淩雖也是欽差,卻是陪著宋時從無到有地將經濟園和試驗田辦起來的,漢中這些百姓看在眼裡,哪得不給他送萬民傘、脫靴的?
可惜他只是個右長史,怕是與此無緣了。
他回城後將今日之事細細告知周王和褚長史,退歸房中,反複琢磨此事,卻總有幾分悵惘,忍不住寫了篇短文以訴心曲。而另一邊院裡被他羨慕許久,以為將來必能得百姓敬愛的桓僉憲也一般提筆記下今日百姓爭送賢官的場景:
朝廷天使來到漢中參與基層建設工作,進入本地經濟園、農田中勞作,為百姓試制工農業産品。本地父老感懷他們為漢中做出的貢獻,不僅結伴出城相送,更上演了一場脫靴遺愛的人間真情,與諸位大人依依惜別。
他的文章摻著幾分學數理之人特有的冷靜疏離,抽身事外,只是簡單幾筆地將今日所見的官民互動記述下來,卻寫盡了漢中百姓的淳樸熱情,更以此襯出這些欽差在漢中為百姓做了多少叫人敬愛的實事。
他寫這篇文章倒不是像司馬長史那般期待被人敬仰,而是打算寄回京裡,藉著那些禦史回京的動靜,宣傳一下他們漢中府在宋大人治下物阜民豐、百姓善良純樸的形象。
他們讀書人寫了文章,自然是要互相傳抄鑒賞,吹捧一番的。桓僉憲家裡有個擅長文章詩詞文章,會鑒賞會修改的同心之人,寫好的文章自己精修了幾遍,晚上宋大人回家時便拿出來請他斧正。
宋時只看了他手中的信紙一眼,便有些意外地笑著說:“桓祭酒怎麼也有閑心寫文章了?讓我猜猜,可是寫今日咱們送別欽差時,有父老到城外送別,為他們脫靴的故事?”
“怎麼也”寫文章?除他之外,今日又還有多少人寫文章……寫了之後還偷偷塞給他們庶務纏身,忙得晚上都要加班到極晚才能回來睡覺的宋府尊的?
宋大人卻沒接收到他心中怨念,接過那篇文章,自顧自地說笑:“我那裡馬同知、苑通判他們且不用說,連你這裡司馬長史都寫了文章給我看。這麼多相似內容的文章湊在一起,都夠辦個作文大賽的了。過幾天肯定滿城書生都要傳抄這些文章……“
他忽然想到什麼,思忖了一會兒才道:“索性咱們就把這些文章都印了,只當做個專題報道‘京城農科專家學習結束,圓滿離開漢中’的報紙也還行啊。”
桓淩跟著他做論文時聽過專題、報紙這些後世的新詞,但之前忙著,倒沒想起要印它。如今手頭恰有稿子,宋時恰有心情,他便立刻表示贊同:“咱們學校裡不就有會刻臘版的學生麼?便將這些文章給他們,叫他們刻印一份報紙來試試。”
他對自己的文章還是有幾分自信的。不論與何人的文章同登在一張紙上,他作的這篇也絕不遜於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