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卻不是周王帶人進京獻上,而是在大朝即將結束時,由禦前總管王公公將這訊息告知眾臣:“前日周王殿下與漢中知府遣人上京獻麥穗數岐的祥瑞,聖上有旨,令傳諭眾臣觀看。”
麥穗……幾岐?
他們飽讀經史,也只聽過《後漢書·張堪傳》中有“麥穗兩岐”的說法,這個“數岐”能“數”到幾去?
小麥不是一株一穗之物麼?所謂“麥穗兩岐”已是漢書記載的,百姓們誇贊當政者厚德的民歌,他們多少年也未曾親見過。而宋知府獻來的這麥子竟嫌“兩岐”都不夠,要生出三數岐了?
殿前管事太監用盤子託了幾個似曾相識的玻璃面木盒下來,滿朝文武看著,仿若又回到了去年十月。唯獨盛盒子的不是那種裝衣裳的箱籠,而是宮裡精緻的託盤,將他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透過盒面剔透如水精的玻璃,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簇簇金黃的麥穗,麥粒格外飽滿,有的幾乎從頂到底粒粒結實,連旁邊的麥芒也似比常見的更尖更長些。
細數其穗,卻是至少有一本三穗,乃至一本五穗。
從頭看到底,竟沒有一本上只生著兩穗,難怪王總管方才要說是“麥穗數岐”,雖不是一莖上並結著兩穗,可憑這結穗的數量,不是正可稱作“數岐”
這也是祥瑞!
只是不知這五岐的小麥與十三穗的嘉禾,哪個更珍貴些?
別人做半輩子官難得見著個嘉禾,宋時怎麼種一茬莊稼就能獻一茬祥瑞?這祥瑞從他治下種出來,直如文人寫字、武將提刀、老農種出平常稻麥一樣容易,真想把他弄回京來,叫他當場種出幾本嘉禾供人解疑。
正當眾人對麥思人,惦記起宋時之際,天子也忽然提起他的名字,頓時勾住了堂下大臣們的精神:“朕近觀宋卿在漢中所行,實為富國安民之良策,故欲在宛平縣西方設一座經濟園,仿他在漢中所為。此事便由魏王主理,戶部、工部協理。”
魏王連忙下階,與戶部李閣老、工部吳尚書一道領旨謝恩,恭恭敬敬地應承著要做好此事。
商侍郎看著魏王在前頭應對得當,氣度端嚴雍容,已漸脫稚氣,初見親王氣度,不禁老懷大慰。但他這寬慰也沒持續多久,魏王才回到階上,聖上便又喚了齊王到近前,也給他安排了一項差使。
他負責監督礦務,運轉原料。
也即是說,二皇子齊王緊緊壓住了經濟園的命脈,魏王要想順順當當將這園子弄好,就繞不開這位皇兄,只怕討要石材煤炭等物時難免要在他面前低下一頭。
魏王臉色頓時有些蒼白,齊王卻也未見得多麼喜歡——他只管轉運原料,供得及時是本分,稍稍延誤便要擔責,卻不是他想要的、能出彩的職務。
兩位皇子各有各的感慨,天子卻將魏王也喚到兄長身邊,含笑說道:“今年冬天,派往漢中學種嘉禾、建經濟園的十名官員便可回朝,便可將這經濟園建起來了。你二人兄弟齊心,互相扶持,自當能管好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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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收麥、六月收早稻,宋時又在試驗田裡試種了一茬晚稻。不過除他他試驗田外,他也沒有大規模推行雙季稻,而是勸百姓先種一茬豆類或菜蔬,若有能施得起磷鉀複合肥的,可到八九月間續種小麥。
這種稻麥輪收的耕作法消耗土地肥力,若是肥料跟不上,再種的麥稻就容易得病,收成還不及一年一季的好。
這一茬晚稻插下去,不等新麥播種,漢中學院高階研究生班的公派研修生們就要回朝辦事了。
他們親自用高錳酸鉀拌的種子消毒,親自用硫酸炮製的磷肥,親眼看著焦爐黑煙在酸爐裡淋洗製成的化肥,親手按比例拌的草木灰精,將種子育成那麼肥壯的青苗……
只見它下田,卻見不著他豐收了。
眾人說起離別,都是一陣陣心酸不捨,甚至要開個文會,曲水流觴、調絲弄弦、佳人侍酒,紀念他們從漢中學成而歸。
宋校長聽見“佳人”兩個字就下意識去瞟副校長,桓僉憲尚持著監察百官的威風,將眉頭低低一壓,嘴角輕輕一抿,就將學生兼下屬們從紅袖添香的夢想中驚起。
“諸君皆是朝廷大臣,立身修持政,勿以身在外省,便自放浪形骸。”又不是公務所需,又不是與民同樂的鄉飲酒禮,他們做官的公然召樂戶侍宴,叫學生和治下百姓們見了能學什麼好?
都是以名士自居的樞臣,喝酒作達時想著學魏晉風流,這時候竟不想想“行不言之教”“反民情於太素”了?
十位進修工農業的天使,連同也學完了勘礦技術,打算隨他們一道回朝辭行,從此往天涯海角探礦去的熊禦史都被桓老師教訓得宛若小學生。還是宋校長看不下去他們這副可憐樣子,拉住桓淩的袖子,悄悄給他打了個眼色。
眾目睽睽之下,桓僉都禦史能拂了自己的親師弟,學院兼著家裡兩重頂頭上司的面子嗎?
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行不言之教——老子
反民情於太素——何晏·景福殿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