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瞞著家裡人轉專業到了戲劇文學,求學路上不可謂不妙趣橫生,也不可謂不心力交瘁。
就是在遠離故土,“追求夢想”的這段時日裡,他以為自己幡然醒悟了。他這二十來年裡,雖說不成不就,但自詡瀟灑隨和看得開,唯獨執迷不悟的,竟然都只是些虛幻的東西。
多看幾部戲,多讀幾本書,筆尖鍵盤落下了洋洋灑灑動輒萬字的風雲際變,他的生活還是一團亂麻。
於是他決定“踏實”了,拋下了佛羅倫薩的美麗和苛待,便一併拋下了他的執迷不悟。
但是太無聊了。
太無聊了。生活,上班,一堆蠅營狗茍的破事兒,太無聊了。他還是得寫點什麼,他必須得寫點什麼,以逃避荒蕪的現實。
有一種人就是這樣,天生骨頭比別人輕,踩不到地上。
他帶著他快要幹涸的才華,憑著一腔橫沖直撞又漫無目的的創作欲,拋下了他好不容易攢到身上的重量,飛到了這裡。
這裡。他看向窗外,雪山像天神之劍,險拔地從黑沉沉的海上直沖九霄,就在他眼前。離他那麼近,卻又好像離他那麼遠。
他突然想起,在那個追極光的夜晚,在聞於野開著的老越野車上,聞於野問他,為什麼要來北歐追極光,就因為沒見過嗎?
“我經常看到很多小說男主失戀了落魄了就要去北歐散心,來了北歐就一定要看極光,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啊!所以我就打算親自體驗一下。”
他半是玩笑半是搪塞地這麼說,這樣敷衍的回答,早該忘了,此刻卻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
另一個問題在他心中鼓動。
這情節太常見了,常見到爛俗。但是寫北歐寫極光的作者如此之多,有幾個真去過呢?有誰親眼見過呢?
故事虛幻為什麼要執迷?文字淺薄為什麼要琢磨?話已經讓別人說盡了,為什麼還要上下求索,扣盡肚子裡最後一點墨水才肯罷休?
卞舍春一動不動地坐著,隔著落地窗,近乎痴迷地看著雪山,像看著什麼虛幻的東西。但就在身旁,壁爐的火焰正竄動著,熱度在空氣裡像脈搏一樣起伏波動。風一陣一陣地撞著門窗,餐桌上一張紙牌輕飄飄地掉落,在瓷磚上磕出一聲塑膠的細響。世界在此刻是一間燃著壁爐的屋子,也是雪山、草地,無垠的宇宙。
他喃喃道:“吾生也有涯……”
聞於野聽見他聲音,轉過頭來:“怎麼了?”
卞舍春長舒一口氣,搖搖頭,開玩笑似的說:“我感覺我悟了。”
“悟了什麼?”聞於野笑道。
太深的思考總是私密的,不便也不好意思與人道,卞舍春含混著說:“創作吧。”
一般人聽這話,多半是覺得他有了靈感,但聞於野看了他一會兒,卻笑而不語,給他鼓了兩下掌。
卞舍春莫名其妙,又有點窘迫和熨帖,複雜的情緒揉成了眼裡濃鬱的笑意:“幹什麼?”
“恭喜你,”聞於野說,“雖然不知道你具體在想什麼,但你的表情,像是想通了什麼困擾你很久的事。”
沉默時不見得,但聞於野認真跟別人說些什麼的時候,身上竟有一種兄長般的氣質,是一種當慣了“主心骨”的人身上才有的循循善誘。
他跟著卞舍春方才的目光看向窗外的雪山,心中感慨,計算機第一次對他說“heo ord”的時候,他應該也是那樣的表情吧。
【作者有話說】
標題最多十五個字所以沒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