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下你和對方目前的關系……聖杯二逆位,代表情感受阻,”卞舍春沉吟了一會兒接著說,“像是你們已經有過碰面,但是沒有什麼深層的關聯啊,比較疏離。”
“不過都是正緣了,未來肯定有重逢的契機啊,看看最後這張漂亮的世界正位,”卞舍春笑著把牌面上的女神展示給他看,“命中註定的相遇終將達成,要有耐心哦。”
說完這句蓋棺定論的話,他把抽出來的牌又收回去,正要再洗,對面的客人坐直了身子,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發問:“那以後會在哪遇見呢?”
“哇,你很信塔羅誒,看著不像。”卞舍春打量他的神色,手上洗牌的動作停了一瞬,牌堆裡彈飛一張,正正好好落在聞於野面前。牌上的戰士立於戰車之上,身後有星空和荒原。
“大阿卡那回答你啦?”卞舍春揚起眉毛,拿起那張牌,看了一眼就笑了。
他似乎很喜歡這張牌,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夾住,遮在自己左眼前,牌面對著聞於野:“戰車正位,意味著移動,契機,可能和旅行相關——”
聞於野盯著他,看他手指一鬆,塔羅牌落下去,露出彎月似的眼睛,臉和嘴都被熱氣和酒氣燻紅,連說出來的話都像是朱紅色的:“學長,山水有相逢啊!”
說完這句,旁邊的另一個部員嚷嚷著他也要佔,佔他前女友會不會和他複合,於是卞舍春也很來勁地重新開始擺陣,順便八卦地問是誰呀,劇團的嗎,學生會的啊,噢噢是她……
聞於野轉身去了洗手間,想讓自來水潑滅心頭焦躁的火星,結果六月份的廣東連自來水都是溫熱的,放了一陣才有點變涼的趨勢。
他甩掉指尖的水珠,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越看越覺得陌生。
他以前從不信塔羅。
這個夜晚對於卞舍春和聞於野都像個夢境,而夢境只會記住最精彩的部分。
卞舍春忘性大,忘了喝了多少杯酒,忘了車上唱什麼歌,忘了給多少人算了愛情,只記得他練過千遍的臺詞和舞臺追光打在身上的時刻。
而聞於野忘了所有的燈光稿,忘了在自動售賣機裡買過汽水,忘了大巴開多久,卻記得關於卞舍春的一切。他記得卞舍春喝了至少半斤白酒三瓶啤酒,車上唱的楊千嬅的《處處吻》,一共給六個人佔過牌,五個佔的愛情,剩下一個女生佔的學業。
他記得卞舍春第一次用粵語對他講話,記得他用哄騙的口吻叫他選愛情,記得他的臉變成七月份餘暉的顏色,告訴他山水有相逢。
山水有相逢。
之後的八年,聞於野時不時會想起這句話。寄給卞舍春那本混在禮物堆裡的《四疊半神話大系》的扉頁上曾經用鉛筆寫過這五個字,但又被他擦掉了。畢竟山水有相逢——他想。他對卞舍春的佔蔔是如此相信,就像他後來開始相信自己的愛那樣。
卞舍春去了義大利,他自己的生活也越來越忙,申各種獎項,做各種專案,又是留學又是兼職,只偶爾從時卓那聽說大洋彼岸某個人的訊息。
他也會像所有暗戀的人那樣,閑暇時看看卞舍春那邊有什麼風景。話劇團在各大影片網站上都有官號,《消失的b306》播放量在它的作者遠走異國前就已掙到了百萬播放,學校裡人人津津樂道,聞於野也莫名其妙地與有榮焉。
卞舍春在二十歲之前都很愛在網上活蹦亂跳,聞於野很輕松就順著官號評論區摸到了他的私人賬號,粉絲還有小幾千。不過出國之後,他的社媒就更新得越來越少了。
聞於野也不急不躁,想起來了就去看一眼卞舍春有沒有發什麼。他可能會等到一段弗洛倫薩街道上觀看街頭表演的二十秒影片,可能會等到一張路邊小貓的抓拍,可能會等到阿那亞戲劇節的千字長文感想。
慢慢的,這些五光十色的橋段開始減少,卞舍春開始苦惱畢業,抱怨工作,怒罵上司,焦慮年齡。起初沖著原創話劇來的那幾千個粉絲也逐漸地流失,剩下的有好些僵屍號,和長得像僵屍號的聞於野。
聞於野那時候也沒有多少時間用來看他的社媒,但偶爾夜裡翻閱,他也不覺得那些沾染了負面情緒的博文有什麼不好的。人活在世,總有諸多無奈,不過他希望卞舍春開心。
他看他加班到深夜也會嘆氣,看他和義大利帥哥的合照也會想知道他們什麼關系,看他偶爾快樂也會替他慶賀。他頭一回知道自己也是俗人,喜歡上誰時也不如他所預想的冷靜。
八年聽起來是很漫長的歲月,現在再回頭看自己也會嚇一跳。但身處期間,只見日落月升幾千輪,回首不過轉瞬。
暗戀者的等待總像是很痛苦的事情,但聞於野似乎有一種盲目的底氣,和用不完的耐心。
後來卞舍春的微博裡圖片越來越少,文字越來越多。他大概是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中,總是叩問自己又顧慮世界,持續了大概整整一年。
他問,是不是年少的創作者都會面臨這樣的結局?以為成長意味著越發開闊的眼界,意味著許多富足的自由的時間。不能說錯,但實際上,越來越多繁冗的瑣事像飛蚊一樣糾纏著你,細細密密地吮吸你的精神、靈感和注意力。漸漸的,連痛苦都隔著一層憔悴的面板。
聞於野看得有些揪心。直到冬天降臨,卞舍春發了一條短文,一說他辭職了,二說他要去旅遊。
聞於野的僵屍號頭一次發了評論:“去哪裡?”
卞舍春大概也沒想到有人會回,很快給了答複,預備旅行的心情應該很好,他打了一長串:“北歐!明天先到哥本哈根玩兩天,再坐船到奧斯陸,之後的行程就很複雜啦,我讓我朋友做的攻略:d”
聞於野握著年假申請的批複,愣了好半天。
窗外落了初雪,相逢的日子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