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的空調溫度調得很低,卞舍春的額頭上卻有一層虛汗,粘著鬢邊的碎發。不笑的時候整個人像站在一團烏雲裡,笑起來卻又像好天氣。
聞於野一邊道謝一邊拿了一杯咖啡,想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也想勸他多休息,但話到嘴邊只有一句:“你也辛苦。”
卞舍春笑得眼睛眯起來,擺擺手說沒事,回過身去給其他人送冷飲去了。
聞於野看著他的背影,寬大的白t背面印著大面積的塗鴉,和呲花兒一樣的黑發很搭。露出來的小臂白皙清瘦,拎著沉甸甸塑膠袋的那隻手也能看出流暢的肌肉線條,另一隻手拿著瓶冰水,指節被水汽潤濕,凍得發紅。
卞舍春在臺上的形體很標準,身段優越,對肢體的控制穩定到位,在臺下走路卻挺懶散,肩膀小幅度地擺動,步子輕巧,自然而有韌勁兒。
咖啡是摩卡,聞於野灌了一大口,舌尖久久地殘餘著苦澀的香氣。
劇團的各位稍事休息,志願者們也暫時沒有別的活,聞於野坐到劇場前排角落的位置上,看著話劇團的副團們帶著學弟學妹說笑緩解疲憊,只有卞舍春跟著前團長在另一邊和老師交涉,只露一雙眼睛也能看出表情很認真。
十分鐘過去,卞舍春偏開頭向老師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拍了兩下手,幾個副團斂起笑,像牧羊犬一樣把團員們快速趕上了臺。
聞於野也站起身來,但一時竟沒找到活幹,又坐了下來。臺前幕後走了那麼多次,這還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看他們彩排。
雖然大家夥排練排得苦大仇深,但劇本本身其實是個輕松愉快還帶著點荒誕的喜劇。
故事講的是一個普通的男大學生約的物理實驗在b07在哪,在教學區裡迷了路,偶遇到找不到體育館氣排球場的運動員、找不到圖書館三樓入口的前臺志願者。三人一番溝通,發現他們世界裡的b307、氣排球場和圖書館三樓位置發生了錯亂,在dd的危機下,他們努力地一起尋找空間錯亂的原因,發現是因為他們都在逃避各自要做的事,想著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於是空間讓他們眼不見為淨,而破除之法就是直面現實。
“主題很正能量吧?但其實團長寫這個劇本的初衷是因為他真的沒找到b307,想吐槽教學樓佈局有問題。”時卓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坐在了聞於野身後,伏在他耳邊笑著說。
聞於野笑了一下,沒轉頭去看他。舞臺上的卞舍春脫掉口罩戴上耳麥,真的很讓人錯不開眼。即使感冒,每一句臺詞也說得很到位。
劇情發展到卞舍春演的大學生在b教學樓裡遍尋無果,絕望地推開廁所門發現外面竟然是田徑場的環節,他神色慌張地關門,再開,再關,再開,完全沒留意站在門後的一位體育生被他撞了三次頭。
體育生從地上指著他:“同學……我要被你撞出腦震蕩了……”
話音未落,他一個鯉魚打挺起來,看向觀眾席,聲音渾厚,中氣十足道:“還好我是體育生。”
卞舍春驚魂未定,轉身面向觀眾,手指顫顫巍巍地伸出去指著體育生抖了兩下,捂著胸口道:“我還以為那是什麼來自地獄的使者,只有我這樣心思細膩之人才能看見——”
坐在觀眾席摸魚的志願者們都笑了,排練過無數遍的其他演員只是低頭玩著手機。時卓倒是挺樂呵,笑完又小聲跟聞於野嘀咕:“他們為了不笑場真的練了很久。”
一場演完,觀眾席稀稀拉拉的掌聲還沒響完,卞舍春已經收起笑容跳下臺,和副團一起去問老師意見了。
“估計超時了,還得刪東西,”時卓嘆了口氣,拍了拍聞於野的肩膀,“我也去找他們了,拜。”
後臺突然傳來一陣團員的笑聲,卞舍春回過頭去,聞於野還以為他要訓話,結果他只是舉起話筒說:“群演和場務都可以先回去了,主演留下。今天辛苦各位。”
話說完,他像是嗓子負荷到了極限,偏過頭猛一陣咳嗽。旁邊演圖書館前臺的女生皺起眉,擔憂地幫他順氣,被他擺擺手避讓開了。
一群人聽完團長指令,如蒙大赦地收拾東西往外走。聞於野到了門口回過頭,偌大的劇場沒人的時候顯得特別空,卞舍春坐在幕布前的一小塊舞臺上撐著腦袋盤著腿,還在沖其他人揮手告別。
聞於野看了一會兒,轉身走出劇場,步子越來越快,直到小跑起來。
離二號劇場最近的藥店直線距離1.2公裡,算上七拐八拐的彎和可抄的近道,實際步行大概要二十分鐘。
廣東的夏天太熱了,哪怕是跑動帶起的風也是燥的,夜色裡浮動著濃鬱的濕氣,被他打散,又重新包裹他,綿綿纏纏,不得安生。
聞於野抄了條林間的小道,走兩步才發覺大路不遠處有共享單車可以掃,懊惱起來,發覺自己心緒不寧,意氣用事,大概路過的蚊蟲都會嘲笑他。
但是沒辦法。不做點什麼,他不心安。
【作者有話說】
“我還以為他是來自地獄的使者,只有我這樣心思細膩之人才能看見。”——森見登美彥《四畳半神話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