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以為自己看錯了,她展開放在桌案上看,這是《鄒氏傳》。
《春秋》五家除左、公羊、穀梁以外,另外兩家在漢初失傳,《春秋鄒氏傳》就是歷史上消失的其中一部。春秋五家實際成書不多,大多口口相傳,以講學的方式在各國流通。
辛翳得到一部鄒氏傳應該也不容易,而且春秋與鄒氏傳都出自魯國,這套簡是用魯國的齊系文字,應該是最接近原版的。可能是稷下學宮撰錄收藏的,竟然能到他手中來。
但辛翳明顯不能完全讀懂,他用另一塊牘板抄著上面的文字,在牘板上用硃筆標註。但因為不懂齊字,他好幾處都抄錯了。各國文字模樣相似,卻有的意思截然相反,他幾個字理解錯了,就也讓原文意思大相徑庭。
南河彎下腰去,才發現地上散落的都是竹簡。
他的榻下放著一個矮矮的竹筐,竹筐上蓋著塊白帛,裡頭裝滿了各種牘板書簡,他今日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把裡頭的東西都給扒拉了出來,散了一地就這麼走了。
她一邊撿,一邊心驚:其實先秦成書的著作並不多,在稷下學宮收藏的文稿也以討論和對話為主,他這裡卻幾乎集齊了各國稍有名些的著作。法、道、儒、墨、名、陰陽、農,各家的論著都有,翻看書簡,幾乎每一卷都被翻看到結繩鬆動,夾著標註記錄用的散牘,顯然他都讀過了……
雖然很多論著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太過複雜,他未必能真的理解,但這個閱讀量之廣雜,已經很讓人相當吃驚了。
雖然荀南河對他早有懷疑,卻沒想到他平日裡跳腳貪玩的樣子背後,有這種韌性和野心。但辛翳這些年一直被邑叔憑拿捏在手裡,宮中內外都是眼線,是誰給他送來的這些書籍?他又是從誰那裡學來的知識?
正想著,她似乎聽到了房頂傳來了聲音,荀南河探出頭去。這邊的窗子臨著蓮池,一條繩索掛在牆外,她順著繩子向上看去,就看到辛翳一隻手端著銅燈,胳膊下頭夾著書簡,另一隻手拽著繩子,兩隻光著的腳蹬在白牆上,利落的一拽一跳,降下來。
看來他不是躲上樓頂,而是不想在屋內點太多燈,拿著書簡去屋頂,藉著月光和燭光,讀書去了。
他低頭正要找準窗子的位置,打算一鼓作氣跳進來,卻看到了荀南河正仰著頭,一張臉被月光照的瑩白,吃驚的望著他。
辛翳也不知怎麼的,見她就有種被逮了現行的心慌,再看到荀南河手裡捧著竹簡,他竟也慌了神,喝了一聲:“誰讓你來的!”
罷,他兩隻腳在白牆上一蹬,就要蕩進窗子裡來。
荀南河以為這子要踹他,連忙避開身子來,然而辛翳心一慌,平日做了幾百遍的利索動作竟然也出了差錯,他沒蕩準位置,額頭一下子撞在了窗框上沿,人悶哼一聲,半空撲騰了一下,被撞得彈了出去——
荀南河驚叫一聲,平窗沿邊,就看著辛翳連人帶著竹簡、銅燈掉進了蓮池裡!
他在水裡撲騰了幾下,冒出頭來,臉色難看,對著荀南河咬牙切齒。他捋了一把溼掉的頭髮,荀南河剛要話,辛翳猛地朝她拍水過去,荀南河被他澆了一頭一臉,回頭剛要躲避的時候,他一手拎著飄在水面上的竹簡,一邊拽著繩子,攀回了房間內。
他像只水妖似的,溼透的長頭髮蜿蜒的貼在身上,渾身往下滴水。他顧不上自己,先拿著那掉入水中的竹簡,跑到燈邊檢視,只看那墨跡遇水已經看不清了,他氣得猛地摔下竹簡,一把抽出了床頭的鐵劍,指向荀南河,臉上當真露出幾分殺意來:“是,你都看到了這些竹簡對吧!讓你回去,也是給邑叔憑傳話!你這條狗命也就留在這兒吧!”
荀南河一驚。
辛翳卻是真格的,他反手握劍,動作流利的就像是甩筆,顯然那群少年們武藝不差,他也沒少跟範季菩他們對眨個子雖,動作卻咄咄逼人,荀南河只有嘴上功夫,武藝什麼的是半點也不會,她驚得連忙往旁邊一躲!
轉頭只看見她剛剛倚著的桌案上,一道深深的刀痕!
這子真特麼是生的霸王種,翻臉殺人就翻臉!
動刀動劍毫不眨眼,估計她要是真的血濺這裡,辛翳也只是嫌她血腥味重,弄髒了床鋪地板吧!
實在的,辛翳殺她,不但能避免她把竹簡的事情告訴邑叔憑,引起邑叔憑的懷疑,還可以在朝堂上激化他和邑叔憑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只要稍稍引導,就可能變成其他氏族對邑叔憑的攻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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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跟邑叔憑鬥到這種地步,他能有一份勝算還是三分勝算?會不會自己被管制的更嚴,更沒有空間?
辛翳甩了甩頭,像只狗兒似的濺起一片水花,濺在荀南河臉上,她心裡也涼了半截,這裡動靜鬧得大,他也不怕,所有的寺人都在宮室最外頭的迴廊上,壓根聽不見。就是荀南河跑出去,他打個唿哨,住在臨近宮室的範季菩他們就會立刻拎著刀趕過來,保準能把荀南河誅殺在三十步內。
她知道邑叔憑也在宮中有眼線,可她才不信那些眼線會自爆身份,攔著辛翳殺人。
辛翳光著腳拎刀過來,抬手正要再劈,荀南河卻不打算跑了,她抬起竹簡,喊道:“這是春秋鄒氏傳,你要是砍了,怕是再找不到多的了!”
辛翳手一頓,嗤笑:“想活命想到拿這種理由來拖延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