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上的長毛斷了一半,差點露了腚的花孔雀站在籠子裡,也沒顧上梳毛,惡狠狠地瞪著賀進,大有一股要沖出籠子沖著他腦門啄的感覺。
賀進上前兩步,蹲下來與它平視:“再鬧,把你賣到山下的屠宰場去。”
孔雀不知聽沒聽懂,把頭伸出籠子來,對著賀進一通猛啄,卻沒能夠到。賀進原本尚算平靜,見這孔雀這副模樣,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伸手就摁住了它的腦袋。
周圍站著的,曾經來往於各峰各脈,見過孔雀芃乘如何被前掌門珍惜的人,卻一個也沒動,冷漠地站在一旁。
直到孔雀沒了力氣再折騰,賀進才放開了它。
而另一邊,蕭椒自己也還很懵。
吭哧吭哧扛著他走的壯士差點沒把他膽汁顛出來。蕭椒這輩子從未如此柔弱過,靈力被一道印封著,他整個人就真像畫本子裡那些一看就短命的病書生了,發髻被顛得鬆散開來,襯得他面色更是蒼白。
“放開我!”柔弱的蕭書生胃中翻騰,一口嘔了出來,這才被扔了下來。
抓了他的人修為居然不錯,一陣風吹過的功夫,已經帶著蕭椒神不知鬼不覺到了止禹山外山的密林裡。
四下無人,蕭椒翻過身咳了兩下,艱難地看清楚了當著兩位看守的面把自己擄走的人長什麼樣。
鬱子臨。
鬱子臨?蕭椒撐著自己坐起來,實在不太能反應過來,這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蕭椒隱約能記得一點關於鬱子臨的事,他神魂碎得粘都粘不起來的時候,在沈謐身邊看到過鬱子臨,這人追隨沈謐,不應該也葬身南溟了嗎?
“你……為什麼?”蕭椒一瞬間心跳到了嗓子眼——鬱子臨還活著,南溟並非全軍覆沒,也許,沈謐也有可能還活著?
但這想法才剛冒頭,就被蕭椒自行壓了下去。他想起來,在須彌山崩塌之前,沈謐已經把鬱子臨支走了。
“我奉命來找你,”鬱子臨眼中漠然,看著毫無生趣,活像個木偶人,“先前沒找到,現在找到了。”
蕭椒之前只從沈謐待鬱子臨的一點態度裡感受到這只麒麟現在腦子不大好,現如今面對面了,還沒來得及為被勾起的往事傷懷一二,先深刻地理解了鬱子臨腦子到底不好到什麼程度。
他被鬱子臨不由分說地拽著從止禹山一路趕往南溟,這麒麟的腦袋時靈時不靈的,在躲著人煙走盡可能不被發現一事上,頗有些天賦,一直到他們抵達南溟,居然沒碰上任何一個仙門人。
鬱子臨馬不停蹄,匆匆忙忙,蕭椒同他說什麼,他十句有八句答不上來,便只沉默不語。
等到了南溟,立於一片廢墟之上,蕭椒與他一同沉默了。
若先前蕭椒按下南溟和沈謐的事,只把心緒放在塵息門中種種上時,內心尚存一絲僥幸,那麼此刻看著南溟淵嶽皆夷為平地,塵埃早已落定的樣子,他心裡那點供他逃避現實的“可能”便徹底沒了。
這裡一片死寂,碎石將深淵填平,經年不散的瘴氣退去,生命力頑強的青草已經爬上了稜角鋒利的石頭。曾經源源不斷將世間承載不了的惡悉數收好的南溟,在沈謐最後的臨陣倒戈中毀滅,不僅是山不僅是深淵,甚至背後那些複雜難辨的氣韻流通的關節也一一被毀去。
萬惡之源從根本上被拔除,沈謐用命剜出了這顆貽害萬年的毒瘤。
光陰能移山填海,滄海桑田放長遠了看本是一件尋常的事,可當它縮短至可觸可感的這麼一小段時間,卻實在是一種殘酷。
鬱子臨或許也備受刺激,過於錯愕,竟叫他神智清明瞭幾分。
但那又並非完全清明,他晃了晃腦袋,喃喃自問:“我為什麼會在這?”
蕭椒也想問。
他想問鬱子臨,也想問自己。
或許他的命運生來就冥冥中與這個地方勾連,甚至南溟已經成為一片名副其實的廢墟,他還要在許多事都還一頭霧水時,以這樣的方式被劫到這裡,被迫親眼確認它再無捲土重來的機會。
遠處有什麼聲響傳來,鬱子臨還沒想明白那個“為什麼”,已經本能地開始戒備。
隨地都是嶙峋的怪石和石頭縫,鬱子臨輕易便拉著蕭椒一起躲進了兩塊大石頭的縫隙中。那縫隙足夠深,裡頭也足夠寬敞,二人屏息,只要不出聲,外頭的人不放出神識來探洞,幾乎沒有發現他們的可能。
南溟廢墟裡除了他們兩個,竟然還有別的人。
那些人從石縫外經過,又來回幾次,才有人出聲。
“師兄,這裡什麼也沒發現。”
“宗主到底讓我們來找什麼?”有人這樣問。
便有另一個人這時回道:“師父只說讓我們仔細檢視南溟遺址,應當是想確認南溟是真的覆滅了。既然什麼都沒發現,我們就回去吧。”
這聲音……蕭椒覺得耳熟。他想起來,是隱心宗的尹敘生。
鬱子臨沒有要傷害蕭椒的意思,除了拉了他一下之外,也沒顧得上把他制住,蕭椒只要跑出去喊一聲,尹敘生就可以把他救走。但蕭椒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也仔細將呼吸壓低。
眼下這個情況,他出現在南溟,與別人根本說不清楚。而尹敘生一行隱心宗弟子出現在南溟,或許也沒打算讓外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