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索的風從石門中吹來,刮來了一些陳舊的檀香味道。森然的冷氣從黑洞洞的門扉冒出來,龍吟閣中因巨石摩擦而生的、層層疊疊的回聲,彷彿一聲時逾千年的神龍悲鳴。
振聾發聵。
跑出來喊“蕭師侄”的那位——傳說裡神神秘秘總不愛露面的隱心宗宗主,在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袍之下當場愣了愣,神色幾變。
“令牌……你有令牌?”
天命之子搖搖頭,甚至沒看他,只是回頭,越過了跟上來的隱心宗宗主,望向以賀寄松為首的一行人,他遠遠向賀寄松行了禮,道:“師叔。前路多有不便,送到這裡就好。”
賀寄松:“……”
暉月峰這個弟子本來就這樣狂嗎?
非常狂的“蕭椒”並不覺得不妥,自認為恭敬到位了,也不願再耽擱時間,沒等一幹人從他這輕描淡寫得彷彿他們是來送行的“送到這裡就好”裡反應過來,他已經邁步入門,消失在石門中深邃的黑暗裡。
石門緩緩合上。
——然不知是不是此門年久失修,它合了一半,尷尬地卡住了。
或許是因為穿著打扮的緣故,隱心宗宗主渾身都泛著灰色,他站得離龍吟閣的石門最近,在賀寄松走過來之前,第一個看到了石門裡亮起的燈。
幽幽的藍色光芒,沾了水,濕漉漉的,分明是如夢似幻的光,卻處處透著不祥的意味。
是鮫人燈!
在場的修士絕大多數沒見過這東西,走近前掃了一眼的賀寄松卻愣住了。
他認得鮫人燈,這東西看著寧靜美好,實則藍芒之下卻是波詭雲譎、暗潮洶湧,兇險到足以讓人永劫不複。
蕭椒剛剛進去,這燈便亮了,這是沖著蕭椒去的!賀寄松替自家弟子擔心著急的心緒還沒完全升起來,那燈又倏地滅了。
而後鮫人燈又亮起來,不過片刻,又滅了,如此閃爍幾回,那些藍色的燈猛然碎成了渣。隱心宗宗主像被門裡的風吹涼了,咳了一聲,賀寄松看看他,他回應了沒事之後,賀寄松又看看半開的石門。那鮫人燈仿若鬼火,幾經明滅,像只是與眾人在開什麼玩笑,最終也沒再亮起來。
在大家一致想要一鼓作氣追到南溟的熊熊鬥志裡,賀寄松率眾人入了龍吟閣的石門。
未入門時,那門中是一眼望不見盡頭的黑,哪怕鮫人燈亮起的剎那,光暈也無法穿透更遠更深的黑暗。而步入其間,才能發現其中別有洞天。
石壁上沒有燈,幻覺一樣的鮫人燈沒留下一點痕跡,那兩側寬闊的、平坦的石壁表面被琢磨得平滑,其上用一些朱紅、赭石、湖藍繪制了許多生動高大的壁畫。石壁有多寬多高,那些壁畫便有多大的規模。
畫中有上古瑞獸,有窮盡凡人想象的天地人間,氣韻盎然,生動活潑,畫面裡上下區分,中間多是人,來往種作、安居樂業;人頭頂之上,浩渺的天穹之上,是為上界,有性格各異的神明,或慈眉善目,或極目遠眺,或是薄紗輕曼的人形,或是形態奇特的巨物,紛繁又威嚴;而整個壁畫的下方,是沸騰的怨鬼妖魔,他們造型更為誇張,或怒目而視,或痛苦掙紮,正中端坐著的是似人非人的巨大怪物,極富表現力的線條之下,能看清他一身隆起的肌肉。
這壁畫十分古怪,畫中內容叫人看了要從腳底油然生出涼意,栩栩如生的畫像裡如同關著真正的上古之靈一般;而且,即便是這石壁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高,壁畫中的每一寸就像是自己要走進闖入者的眼中一般,完完整整地塞進了每一個人的神識裡。
史青雲在一處半臥的麒麟面前停頓了一下。
那麒麟慵懶地半睜著眼睛,尾巴耷拉下去,似在打盹。
與漫天真神大魔比起來,麒麟倒是並沒有什麼特別,但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看著這神色顯然稱得上溫和的麒麟,心中會産生一些沒有邊際的緊張感。
畢竟這麼大一群人是來南溟討伐妖魔的,龍吟閣的石壁上再精彩紛呈,他們也沒多做逗留。
行過一段石壁,便是深淵之下。
深淵之下只比石壁更黑更暗。
此刻這黑暗靜悄悄的,一腳踩到碎石上,發出的那一點輕微的聲音在這寂靜之中格外響亮。
不過片刻後,他們看見了蕭椒。
原因無他,“蕭椒”實在過於惹眼了,他身後跟著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金龍,那巨大的龍周身上下都發著光,整個金燦燦的,遠遠看來是極刺眼的一點。金龍盤旋而上,直沖雲霄,蒼茫的龍吟在深淵下回蕩著,疊了一層又一層的回響,幾乎能將萬裡的山河都震得抖一抖。
修為比較薄弱的修士們被龍吟沖擊得東倒西歪。
他們看著那個被傳為真神的塵息門弟子,以這種在別人家門口咆哮的挑釁方式,將南溟下蟄伏的妖魔盡數喚醒——龍吟止住,深淵沸騰,青綠赤紅的光於黑暗中鋪開,非人之語高高低低地吵嚷起來。
便是賀寄松也沒料想到自家出來的弟子會以這樣的方式開始這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