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誰!”蕭椒想要質問。
那個頂著他的臉的人腰間配著滌塵劍,不止眉目相似,蕭椒能確定那就是他自己的身體。那身衣服,甚至頭上草草紮起來的頭發,手上練劍練出來的一層薄繭,都是他最熟悉的。
可他現在意識散在天地之間,而這具身體如今並不聽他使喚。
那個“自己”不知聽沒聽見,並不回答他的話,只是順手把神龍祠修整了,化出一盞燈籠掛在神龍祠簷下,步入雨裡,消失不見。
哪怕蕭椒有遍佈天下的眼線,卻竟然沒能捕捉到那個“自己”的去向。那人好似泥牛入海,憑蕭椒如今“手眼通天”的這幅模樣也沒辦法全然掌握他的軌跡。
直至幾個時辰後,昏暗數日的東方迎來破曉,那人才又出現在涔州城中。
天像破了個窟窿,烏壓壓的濃雲被光穿透,天光一線漏進人間,久違的光亮之下,滌塵劍遊走於無數妖魔的呼號中,救了涔州百姓於水火。而那個“蕭椒”周身披著金色光華,身後隱約浮現出蓄勢待發的金龍,整個人光彩熠熠,彷彿降臨人間的一輪太陽。
百姓中不知是誰帶頭,三三兩兩走出庇護之處,跪倒在地。他們高呼著:“神明顯靈了!神明顯靈了!”
此情此景實在有些眼熟,南州城外那些百姓也曾這樣跪伏於蕭椒身前,用一聲接一聲的祈求將他架成杆上一面旗,那時候蕭椒心裡升起的是恐懼,是怯懦,而此刻,這個用蕭椒的身軀站在眾人面前,受著跪在鮮血和死亡中的人們頂禮膜拜的人,卻十分坦然。
“你到底是什麼?”蕭椒覺得自己要麼是已經死了,要麼是已經瘋了。
那人伸手將一粒在光明中絲毫不起眼的螢火接在掌心,垂眸看時,眼中曠遠深邃,似有微微風起。蕭椒變成這副模樣之後,第一次聽到有人應答他:“是將會替你完成使命的人。”
“從我在這具身體裡醒過來開始,我,即是你,是身負天命的蕭椒。”
蕭椒下意識地反駁:“你不是!”
他抗拒過天命,也曾決定要順應天命,無能為力過,也努力試圖抓住什麼過……可是現在又算什麼?
“從我的身體裡滾出去!”蕭椒感到自己怒不可遏,他急切地想鑽回自己身體裡,可是終究什麼都辦不到,連一陣風都掀不起來。
“天命選中你只是機緣巧合,卻並非因為你適合。你有了輕而易舉可以得到的成功,不必勤學苦練便能站在巔峰,可即使如此,你仍然懦弱卑怯叛逆,到如今這個局面,你能挽回什麼?”那人似乎是嘆息了一聲,“天命不會因你的意志而轉移,你拒絕了我,我便只能親自來了。”
蕭椒只覺得自己思緒一時全部都炸掉了。
那個佔據他身體的人……是天命本身?!
那他這些年來種種,豈非都如南柯一夢?如果不按天命設定的模樣長,天命便取代自己,從天命加身的一開始,便註定了最終世上只應該存在一個“蕭椒”——一個順應天命的“蕭椒”。
那麼長劈叉了的自己,又算是什麼呢?
“天命,天命!”蕭椒心煩意亂,或許也是因為他這段時間一直處於不能被任何人感知的狀態,無人可交流,終於有個人能聽見他回答他,他便索性把心裡的話全都吼了出來,“我得天命恩惠,也受天命所累,這樣的天命……你到底想要我做的是什麼?”
忽有勁風刮過,天光暗下來些許,那人掌心的螢火差點被刮飛,他反手將滌塵劍向地下擲去,劍光錚亮,將一個試圖趁人不休息溜走的漏網之魚——一隻小妖怪一劍劈成兩半。
他說:“除魔衛道,僅此而已。”
蕭椒從那個人,或者說從自己眼睛裡,看出來這“僅此而已”背後的含義。是說人間萬萬裡,妖魔鬼怪,見之除之,不生妄念,必要的話還要殺進南溟,斬盡所有妖魔。
那便是天命示下,除魔衛道之本質。
“斬不斷妄念,堪不破愛憎,悟不了何者為道義何者為私慾,目光短淺,心思不正,糾纏至此,仍不知悔改,冥頑不靈……至今仍未對你失望的,還餘幾人?”披著蕭椒的皮的天命這般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