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探過沈謐,而沈謐說,人死如燈滅,一切有定數。
沈謐說那是定數。可原來這人早就定好了自己的結局,無論是收斂沈漓骸骨還是隨蕭椒上止禹山,他都在背後默默地預謀著用自己換回沈漓。他早就準備好一個人孤獨地走到盡頭。
沈謐這個騙子其實只不過是打算短暫地陪蕭椒一程罷了。而到頭來最執著生死的,原來是冷眼旁觀生死的那個。
蕭椒一腔熱血短短片刻涼了個徹底,他麻木地站起來,開始想南溟,想封印的事。
無可避免地想到沈謐應承他南溟之事讓他不必擔心。不必擔心,因為他會讓那個沈漓回來接這爛攤子是麼?
蕭椒搖了搖腦袋,暫且按下沈謐的事,他發現周遭這片草地是在懸崖上。他站在崖邊往下瞧,下頭不知有多高,全被籠在漆黑之中,所有鮮明的色彩自崖邊那條明確的分界線之後便全部消失。
蕭椒想了想,縱身往下跳——封印還在深淵之下,沈謐一定也還在,還有他同行而來的牧雲白一行人。那倒長的山巒塌了一半,萬一剛剛在大作的妖風裡全倒了,那可就完蛋了。蕭椒乾坤袋裡還裝著神通司趕製出來的東西,本來是加固封印用的,封印崩了他用那個應該也還能再稍微再拖一拖時間。
可是這深淵好像在抗拒著蕭椒,有什麼東西浮在深淵上,不容拒絕地將蕭椒攔在外面。
而深淵之下,這蟄伏在暗中的怪物終於在一片混亂中緩緩從黑暗裡爬出來,踩著一隻半窩在蒼息火海上的麒麟的身軀。它形容古怪,像是一團黑黢黢的泥,沒個定型。路過那副燃燒殆盡的屍骨時,它側目看了看,發出了一聲嘶啞的笑。
“南溟之主,現在是我了。”
麒麟掛著滿身的觸須浩浩蕩蕩從蒼息之火裡穿過,那一灘泥終於從麒麟背上下來,在麒麟身側立成了一座小山。
“我,自由了。”
麒麟俯首跪在他腳下,沒有什麼情緒地說:“恭賀吾主。”
“鬱子臨。”黑泥萬魔王伸出了一節觸須,慢慢裹上了麒麟的角。
“是。”麒麟一動不動。
“可憐。”萬魔王笑起來,然而並沒有笑幾聲,他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寸草不生的深淵之下萬竅生風,風沒有停過,竄來竄去的黑影們從封印中逃出,卻又被關在這不見天日的深淵中,仍未能去往繁華人間。
著火的屍骨崩塌,沾著蒼息之火的火星從天空紛紛揚揚落下來,深淵下恰如下起一場大雪。萬魔王退得遠些,沒在意那些亂竄的妖魔,放出神識去找離開深淵的方法。
這時,南溟另一端卻有什麼動靜響起來。
萬魔王心道不好。他連忙要從那破裂的封印回到南溟去,卻被滿山的純白火焰攔了一攔,他那越發不聰明的僕從沒能跟上他的想法,還傻愣愣戳在原地沒動。氣得他快要噴出一腦門泥漿來。
南溟破封,走蛟現世。
有濃霧從南溟彼端湧出,夾雜其間的卻是一些螢火一樣的藍,火勢正盛的蒼息之火被那濃霧輕易撲滅,整個深淵一時都被吞進霧中。萬魔王那堆泥一樣的身軀卻僵在原地。
他算準沈謐會來取不死花,讓鬱子臨去傳話也只不過是確保沈謐知道花要開了的訊息。那朵花有沒有用他不知道,沈漓當然是救不回來的,那真龍遺脈神魂早就散了個幹淨,但是沈謐不知道。只要沈謐動用逆轉生死的術法,逆天而為所生的力量足以沖破封印,無論沈謐是哪個陣營,只要他對沈漓執念未消,這南溟,萬魔王都有那個自信能出來。
萬魔王一直認為,出了南溟,整個世間對他來說便都是囊中之物,他偷偷順著一點裂縫去往人間的那些神識所見所聞都向他證明著,在如今這靈氣衰退的凡間,那些修士根本沒有抵抗之力。
但他沒有料到,沈謐,世間最後的真龍遺脈用一身血肉賦生的人,居然能喚醒南溟深處沉睡的走蛟殘魂。
那些上古巨物從濃霧裡遊弋而出,周身鱗甲在漆黑的霧氣裡也能看出有明滅閃爍的一層光。它們一頭接著一頭,自封印裡優哉遊哉地爬出來,飄浮在霧裡,遊走在整個深淵中,好像穿過了浩渺光陰,從洪荒而來。
深淵下一時陷入寂靜,連那些沒有理智亂竄的黑影都像萬魔王一樣被定在了原地。
悠然巡視過深淵的那些遠古巨蛟,有著睥睨世間的從容氣場,哪怕這些並不是真正活著的它們。
沈謐仍然捧著不死花,花瓣已經開始卷邊,最外側的那層花瓣已經耷拉下去,光華熄滅,它們迅速皺起來,縮成了一團。他整個人與花彷彿一體,也跟著花的光芒幽幽地忽閃著,亮起來的時候,幾近透明。
他睜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花。
不死花照亮了周圍那些古老生靈留下的遊動的影子,它們周身的鱗片不全然是黑色,這些與真龍一族天差地別的所謂惡妖,仔細看去一身鱗甲也有五顏六色的光彩。它們與真龍一樣,穿行在黑暗裡,也帶著滿身流光溢彩。
不死花又暗了一層。
沈謐快把那花看出兩個洞來,可除了不死花在一點一點枯萎,而自己一身瀕臨失控的傷飛快好轉之外,沒有別的事發生。
“沒用的,”沈謐聽到一個聲音在說話,“不死花不可能讓他作為神明再次降臨世間。你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