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謐結的這個“巢”裡,藏了世上最溫潤的一縷春風,所過之處,冰消雪融,雲開霧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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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蕭椒暈暈乎乎了一天才想起自己來找沈謐想要說的是什麼。
他先前跑去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調動靈氣反反複複模擬修改了許久,差點把頭發都抓下來的情況下,叫他將自己異想天開的一個想法化成了實際。
他想,既然南溟是所謂的萬惡之源,添一把蒼息之火在南溟外頭,將萬魔王堵在南溟之下,叫那蠢蠢欲動的家夥窮其一生都跑不出來危害世間便是。同時也在南溟外設陣,截住人間流過去的濁氣惡念,將之轉換為蒼息之火的燃料,豈非環環相扣一舉多得?如此,萬魔王之流只能在南溟安份地待著,待到“壽終正寢”。
沈謐聽罷,沒有嘲諷他異想天開,只是說:“蒼息之火能阻南溟裡的東西出來,擋不了人間的惡。”他嗓子還有點啞,聽來有些慵懶。
蕭椒說:“以蒼息之火為分界,理論上來說,注入的靈力足夠,南溟之下便是一個新的‘天地’,或許,萬魔王他們也能在那邊擁有一個新的秩序。”
沈謐想說的並非這個,但他聽到蕭椒講新秩序時,還是短暫地受了些觸動。
蕭椒似乎沒有想草率地將南溟下的那些東西一網打盡。
他確然是個老好人,哪怕南溟之事壓著他的性命,他也沒有想要一刀切直接清除南溟下的汙垢——也可能是他也意識到了沒辦法完全清除吧。
沈謐稍稍愣了一下,將自己先前的問題問得更明確一點:“我說的是,人有貪欲惡念,難保不會有人懷著不可言說的心思去開啟南溟。”
七情六慾牽絆之下,誰都有自己的執念,執念過於難以實現,便總會冒出那麼一兩個人,劍走偏鋒。沈謐自己便是個執念深的,他放不下執念,但也承認,有些埋在心裡經年日久地發酵,最後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很少有人能自我開解,自行放下。
倘若這個人能活百年千年,心裡還埋了個日漸扭曲的執念,沒有人能保證不被執念帶偏。
沈謐一哂:“不然這封印不止三千年。”
他轉了話頭:“況且你那個法子,要真的付諸行動,你這一身修為不夠給那陣填個牙縫的。三千年不夠,三萬年也不夠,你拼著一身真龍氣運,把自己的命交代進去,恐怕都不能糊個底。”
蕭椒卻說:“如果人間和南溟之間隔著烏有之鄉那樣的地方呢?上古真神隕落之前的那個世界,不是神、魔、人,涇渭分明麼?既然上下分三界六合、互不幹擾的世界曾經存在過,並且無論哪個傳說都說那個時代是輝煌的,那如今這混亂的秩序豈非走錯了路。既然錯了,那這條路是否可以被修正?”
沈謐被他問得微怔。
原來蕭椒這些天琢磨著南溟的事情,竟琢磨出了這樣一套來。修正這個秩序混亂的世界,這統共活了不過百多歲的小崽子真敢想。
遠古時代是怎樣一個時代呢?沈漓曾與沈謐說過,那是真正的四海清平,人、神、妖、魔各有各的秩序,在這片天地間共存,雖時有摩擦,但各自有所約束,後來神道隕落,各方失衡,凡人修士嶄露頭角,與魔族鬥了幾千幾萬年,鬥出了須彌山一戰,而後,妖魔鬼怪元氣大傷蟄伏起來,世間的主宰便成了人。
於是仙門長盛不衰。
沒有人想過要重新建立當年的秩序,人們只是忌憚妖魔、害怕妖魔,能在如今這套秩序下被人們接受的,只是那些看起來溫順無害的——比如那隻止禹山山腳的兔子精。
沈謐垂眸,道:“這不是你該做的事,這種話哪個妖魔鬼怪都能說,你不能。”
蕭椒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怎麼不能說?”
“你是人,你是仙門修士,天命所繫。膽大妄為也要有個限度,小鬼。”這話其實也不該是沈謐說的,他們倆此刻卻像是身份對調了,一頭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一頭自已為苦口婆心地勸。
旁人瞧見,大約也會覺得這一幕多少有些奇怪。
沈謐渾身還有些別扭,他不動聲色地壓下來,神色卻嚴肅到幾乎有些森然了:“你要是不想行差踏錯走火入魔,趁早打消這種想法。”
蕭椒在這件事上倒也並非特別執著,他黏到沈謐身邊:“阿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別生氣,我也就隨口這麼一提。我所願……其實不過是世間太平,無拘無束罷了。”
世間太平,無拘無束。沈謐順著想了一下,只覺分明好像觸手可及,卻又隱約躲藏在千山萬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