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才遲疑了片刻,還是同意了,他領著蕭椒往方才被一串幹辣椒炸了的房子裡走。
那間屋子哪怕沒了門板,也一眼瞧不清裡頭的狀況,光線像是都避著那屋子走,站在屋外只能看見黑漆漆陰森森的一個門洞。
張秀才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十分自然地往屋子裡走,蕭椒跟在他身後,卻在門邊突然停了停。
在門邊依然看不清裡面是個什麼情況,蕭椒只覺得兜頭有一陣陰冷的風吹過來,吹得他頭有點涼。門裡不像是個尋常的房舍,更像是什麼東西棲居的洞xue,一句話喘幾大口氣的張秀才絮絮叨叨的聲音裹挾在陰風裡,斷斷續續往外漏:
“我說……是我兄長的房子……你……東西壞了,要賠……”
蕭椒摸了摸自己發涼的腦殼頂,覺得這妖怪真的非常有意思,都這樣了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大概它本身就是個睜眼瞎。
蕭逗拉住了他,用傳音說:“別進去了吧?”
恰好門裡傳來那“張秀才”的催促:“你不是……要進來?”
蕭椒揚聲回道:“好嘞,就來!”又用傳音安撫了一下師弟們:“我有分寸,沒事,你們在外邊等我,保護好自己。”
蕭椒一走進去,身後門外的光倏地都散了,門洞像是被什麼東西糊住,而腳下的地面變得泥濘濕漉,一腳踩在上面都能陷進去半條腿。他提了一口氣,讓自己稍微飄起來一點,堪堪貼著泥面行走,他可並不想在這裡沾一整條腿的泥。
“張秀才”進來之後就沒了影子,蕭椒便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其實也沒什麼好打量的,周圍都是一片黑暗,以他的修為和目力也看不清什麼,只能察覺到這地方已經不是平安村了,應該是在從那房舍連通到的某個鄰水的洞窟裡。
四面都是生著青苔黏黏膩膩的石壁,黑氣混雜著水汽,三步之內還能勉強看出石塊的形狀,三步之外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有一盞燈幽幽地從前邊飄來,“張秀才”捧著盞伶仃的燭火,轉了回來。
燭火明明滅滅,眼看著就要徹底熄了,下一刻又頑強地燃起來,病懨懨的“張秀才”站在燭火下,側身看著蕭椒,聲音有些縹緲:“屋子裡光線很暗。”
蕭椒一本正經:“是有點暗。”
“兄臺……”蕭椒左看右看,那盞燭火上有什麼特殊的障眼法,燭火照到的地方看起來就像一個光線不好的正常房間,如果跟著他進來的只是個普通人的話估計真能被這拙劣的障眼法唬住,蕭椒覺得這有點新鮮,“我只是想坐坐,喝口水罷了,咱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喝水得去後院打水。”
妖怪裝得真的挺像那麼回事的。
蕭椒樂得順水推舟,乖乖地跟著對方去“後院”。
燭火雀躍裡,蕭椒微微回身看了看他們兩人投下的影子,他的影子是個正常人,那位“張秀才”的影子麼……是隻側著走的大螃蟹。
七彎八拐地鑽進了洞裡,燭火照耀之下是一扇門,門外庭院裡有一處葡萄藤架、一口水井;而燭火之外的黑暗潮濕裡,蕭椒前方是個堆了一堆白骨的泥坑。
燭火之下的“張秀才”搬了凳子叫蕭椒坐——凳子恰好浮在泥坑之上。
“不急。”蕭椒抱著手臂,圍著泥坑繞了半圈,“兄臺這院中景色甚好,就是這風水欠缺了點。”
“……你,先坐。我去打水。”
蕭椒沒理他,因為他稍稍一抬頭,見著了一排被吊起來的“臘腸”。
十幾條“臘腸”看起來都是修士,離得太遠看不清面孔,不過他們高高低低被掛得還挺錯落有致。
蕭椒在心裡嘆了口氣:怎麼這麼蠢的妖怪也能把這麼大一群人忽悠瘸?
滌塵劍閃過一絲淩冽的寒光出鞘,一劍把吊著那些小修士的樹藤砍斷了,動作幹淨利落,那隻偽裝成凡人的螃蟹精一時沒反應過來,天上便砸了一堆子人下來。
螃蟹精一手端著個盛水的碗,一手捧著燭火,愣頭愣腦地回過神來。
“你……”
“不好意思,”那群修士們先前只是昏過去了,此刻他們掉到地上,紛紛被砸醒過來,呻吟著就要爬起來,蕭椒站在這群狼狽極了的修士中間,沖著螃蟹精揚起了個十分真誠的笑容,“我天生的火眼金睛。”
病懨懨的“秀才”終於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露餡了,扔了水碗與燭火,一絲潮濕的水汽像是瘋長的藤蔓纏了上來。不消片刻那“張秀才”一張人面變得扭曲極了,額角青筋暴起,他身形陡然暴漲幾倍,居高臨下地看著蕭椒一行人,整個人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個人樣了。
蕭椒往後退了退,滌塵劍貼著“張秀才”的腦門擦過,插在了蕭椒腳邊,落地便抖出一圈光,圍作一道屏障將蕭椒及他身後東倒西歪的修士們保護起來。
也是這時候,蕭椒凝神四周望了望,水霧沉沉,這個洞xue不知道有多大,窮極目力,他看不到頭。
“辣椒道友!”掙紮著爬起來的修士裡有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喊道,“當心它的鉗子!”
蕭椒微微回身,瞧見了個熟人——那發冠都歪了的年輕修士正是柳應那倒黴蛋。
他握住滌塵劍的劍柄,“噌”一聲把劍拔出來,另一隻手上也不知捏了個什麼訣,對著柳應笑了笑,道:“它應該當心我的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