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要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他被要求留在家裡,江星年獨居多年,習慣了一個人生活,小時候他自主慣了,總是讓所有人都不得不聽他的,如今天道好輪回,他不得不聽他父母的話,規規矩矩回到自己呆了十幾年的房間裡。
午夜夢回時,他想起望江,想起自己剛剛完成手術想接近他的時候,每天都在他哭到筋疲力盡之後再去陪他,為了不被這個小混蛋發現,再悄悄溜走,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吧。
於是他更睡不著了,他沒好習慣地做到地下,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箱子來,開始一樣一樣的翻:望江自己組裝的簡陋的手木倉、望江第一次軍事演習時用的降落傘,這還是他專門叫人拿回來的,望江才沒有閑情逸緻收集這些。望江吃過幾顆的彩虹糖,他不知道自己做什麼要收集這些沒有用的廢物,還把這些廢物收到自己房間裡,但事實就是,在他沒有回來也不敢回來的日日夜夜,這些東西都不曾變過,一直還在這個位置。
江星年想,望江沒有置辦房産,每次回來都還是住在就離他現在所在地不遠的房間裡,父母倒是有提出過要給他買房,但是被他拒絕很多次,一是他真的沒有時間,二是他的物慾基本為零,江星年毫不懷疑,就算自己現在給他扔到一個被發現但是毫無價值,故而和和外界無聯系的小星球裡去,只要那有水資源和可食用的生物,那麼就算讓望江呆上個十年,他也能活得很好,甚至不覺得枯燥無味,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他繁雜的思緒裡,他已經不自覺地走到了望江的房間門口,他從沒有問過母親上一次望江回來是什麼時候,但實際上他根本沒有改變自己,他對於望江的一切還是瞭如指掌,就連他的那個好朋友鄧樂心要和他小時候擔心會拐跑望江的陳轍馨都已經訂婚了的事情都知道。所以他也知道,望江很久沒有回來了,近幾年還是不會回來,如果他不在這次休戰期裡去一趟南部的話,也許……也許。
他根本沒有那麼不在意。
他躺在望江的床上,想,怎麼會不在意啊,怎麼能做到不在意啊。
他相信望江心裡是有他的,在很多個時刻都是有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他的人生太幸運了,在要死的時候從身邊找到了延續生命的機會,而成長後每次艱險的博弈都能讓他拿到順利,可他卻不覺得自己活得有多開心。
以前望江拿他當空氣,所以他也拿望江當了將近十年空氣,從前他覺得自己欠望江的,於是就變本加厲的欠,覆蓋上喜歡的情緒一起去欠,再之後隨著望江也投入情緒,於是這債務越滾越大,宛如雪球,於是引發雪崩。
他很相信此時此刻的望江,真的。只是不願意相信以後,不願意相信更久,不願相信他已經造成的傷害。他想起在野外求生時自己故意躲著望江,在心底同自己打賭,想他究竟能找自己找到什麼時候,一方巴不得望江馬上就放棄,好讓江星年的心歸於平靜,從此不再有任何期盼,這樣就是最好結局。一方卻脫離理智,忍不住盼望望江能就此找下去,找到他願意永遠相信,相信感情能忽視掉所有傷害,真的能克服一切,就像望江最愛聽的故事書那樣美好。
他希望,他希望,可是他不敢。於是最後他自己打斷了自己的希望,忍不住出現在瞭望江面前,留下了一篇不知道該怎麼寫的斷章。
現在他在望江的床上,苦惱地想,百思不得其解地去想,很年輕的時候,他覺得年輕人總有大量精力分給情愛,所以不足為奇,只是他是不甘心的。現在他依舊算得上年輕,本來不應該再分配那樣多的精力給情愛,但是他又甘願了。
望江的枕頭和他平時睡得枕頭不一樣,江星年反手去調整,手背卻撞到冷冰冰的書封,一本《理想國》就靜靜躺在枕頭下。
三年前望江負傷回中部修養前的一夜,江星年也曾躺在這裡,可惜望江不知道,當時他只關注到了第二天的江星年是如何忽視他的,是如何和易曼談笑風生的,想起來還真遺憾。
那時候枕頭下沒有這本書,所以這本書應該是被他帶回來的,很有可能在南部的時候常看,江星年隨手翻了翻,沒有寫什麼東西,裡面除了原有的文字之外就是空白。但是再抖一抖,一張極薄的書簽從中掉落,上面依舊什麼都沒寫,就畫了一顆黑色的星星。
畫得認不認真、漂不漂亮他都來不及看,他也想不到那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被望江畫出來的,也想不出他畫這顆星星的時候在想什麼,有沒有想到自己。
江星年的手指夾住那張極薄的書簽,呼吸都快凝滯住。
雪崩了,雪崩前的一刻,他被一片雪花砸醒了。
第二天江星年起得很早,他告訴他爸媽,他要一起去南部,去南部見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