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說,必須有平陽侯的許可才能遷回去,否則會被視為賄賂。公主府我也去過了,管家說平陽侯最近待在軍營訓練不回家,他拿不到印章。”
歸還房産的事兒比我想象得要棘手,全因為曹襄在衛府房契上署的是我的名字。
“北境休戰,按理說訓練不會那麼緊張。”二舅拍拍我的肩,“需要我幫你嗎?”
“不了,”我搖頭,“這種小事,多跑兩趟就好,不用麻煩舅父。”
“衛將軍,衛公子,裡面請。”管家引路,我跟著二舅繞過精心佈置的庭院。天色已暗,主父府上四處燈火通明,此處不說鑲金雕銀,但也處處精裝細裱,比起長平侯府要華麗許多。可惜過不了幾日,這府邸就會人去樓空了吧。
“太後年事已高,身體欠佳,急於在有生之年為陛下鋪好後路,燕王家眷進京之事,也怪不得主父大夫您。您完全可以選擇留在京城,沒有必要委屈自己。”剛入席便聽得對面耳熟的會稽口音,竟是多年不見的前太傅朱買臣。
“朱先生此言差矣,”主父偃飲盡手中酒水,“前有賈誼《治安策》,後有晁錯《削藩策》,如今輪到我主父偃揚名立萬,豈非天命?”
“天命亦可抗之。”朱買臣搖頭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主父偃還是那句話,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主座上之人站起身,眼中閃出興奮的光彩,他再次猛灌一杯,拍著胸脯,慷慨激昂道,“《推恩令》立竿見影的效果,諸位有目共睹,各小郡國自亂陣腳,兄弟鬩牆,雞飛狗跳,已無須陛下再勞心費神。現如今只剩下燕、齊、趙這幾塊硬骨頭,理當是我赴湯蹈火的時候。若是啃得下來,我便是成就大漢萬年太平江山的功臣;若要啃不下,很不幸,難保不再重演一次七國之亂,令各位焦頭爛額。所以在座的諸位,祝我馬到成功吧。”
說完這一通,他一飲而盡,再度添滿一盅,朝著二舅舉起酒杯:“若是真的發生了第二次七國之亂,臣希望這一次,衛將軍能站在臣這邊。”
“主父大夫言重了,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自當為陛下效犬馬之力。”二舅舉杯回敬道。
夜已深,窗外漆黑一片。
越是心情鬱結的時候,越容易喝高,這一點我自己有過切身體會。馬車顛簸,醉酒的二舅伏在我膝上,似是已昏昏入睡,然而我卻能感覺到手邊人的雙肩正輕輕微顫。
“舅父,這裡除了我沒別人,想哭就哭出來吧。”我拍著二舅的背幫他順氣。宴會上的氣氛極其壓抑,送別的詩歌唱了一首又一首。
二舅閉著眼,唇角勾起一個悽涼的笑容:“主父偃這一去,恐怕回不來了。”
“他真的要以身赴死?”我丟擲方才酒席間攢下的滿肚子疑問,“他為什麼會認為舅父不會站在他一邊?”
對方睜眼望向我,漆黑的眼眸中滿是哀傷。
“三十年前,太中大夫晁錯激進削藩,十多天後吳楚聯兵反叛。雖然最終由袁盎說服孝景皇帝誅殺晁錯,但是你可知,是誰找來袁盎去說服孝景帝的?又是誰帶頭彈劾晁錯的?”
我搖頭,期待著對方揭曉謎底。
“是前國舅竇嬰找來的袁盎。七國反叛時,今上只有兩歲,同如今的據殿下一般大呢。”二舅平靜的敘述與他痛苦的面色完全不相符,“而彈劾晁錯的人,不僅有當時的丞相陶青,還有廷尉張歐,也就是如今的禦史大夫。”
“我懂了。如果七國之亂再次重演,朝廷依然會果斷地棄車保帥。”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原本就是帝王家生存的本能;而作為天子外戚的衛家,毫無疑問,除了站在陛下這邊,別無選擇。
“喂,麻煩你幫我看看,火雲今天沒精打採的,是不是生病了?”踏著夕陽,好不容易橫穿整個長安城把鬧脾氣的汗血馬牽回家,我抹了一把額間的汗水,將韁繩交到家僕手中。
公主府服飾的僕人匆匆跑進門來。
“霍公子,不好啦。平陽侯從馬上摔下來,快要死了。”
“落馬?怎麼可能?”好一陣子沒見曹襄,沒想到一來就是如此震撼的訊息,平陽侯的騎術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呀。
“呃……”僕人支吾道,“君侯在軍營找那個姓趙的小子比拼劍術,不慎被馬甩下來,折斷了脖子。”
心猛地往下一墜,我搶過韁繩,翻身跳上馬背。
屋漏偏逢連夜雨,長聲嘶鳴之後,火雲一屁股坐在地上,徹底罷工。府上的備用馬匹不怎麼聽話,折騰好一陣子才把鞍韉套上。
“別上馳道啊霍公子——”家僕驚慌的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
“哪裡管得了那麼多!”我揮手又是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