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家夥,古銅色面板,全身上下最顯眼的莫過於笑起來時那滿口白牙;高鼻樑大眼睛,頂著滿腦袋被草原熱風吹亂的棕色頭發,穿著與旁邊趙破奴差不多的行頭,兩人身材也旗鼓相當,均是高挑個頭,寬肩窄腰。
“好久不見,你倆變化太大,我完全認不出來啦。”我伸手戳戳高不識腦袋上插著的兩根翎羽,“怎的,你還當官了?”
“不僅是他,我也撈了個官做。”趙破奴得意地說,“小高的爹親是白羊王的侄子,白羊王封小高做了千戶長,我也沾光得了個百夫長的位子。”
“你們不是在太原嗎,什麼時候跑到朔方來的?”我好奇道。
“軍臣攻進太原的時候我們正在北邊放牧,沒來得及逃走,我倆跟著我娘流亡過來的。”高不識摩拳擦掌,“走,這兒人多,咱別在這兒說話,我帶你去看看我們在朔方的家。”
“現在?”我抬頭望了望帳篷外面排隊等待面試的那排匈奴青年。
“當然是現在!”
盛情難卻,被高不識輕松地一把撈起來,舉到趙破奴肩上坐著,我居高臨下,朝呆若木雞的蘇武揮了揮手。
“剩下的招兵任務就拜託蘇表弟,我先走一步嘍!”
夕陽下,眼前成群的一片,灰灰白白擠作一堆,目測估計有上千只,綿延至山頭,彷彿與天上的雲朵相接。
不遠處,高不識正騎在馬背上,將羊兒們趕回羊圈中,嘴裡呦呵著小曲兒。
“套馬的戰士你威武雄壯,
飛馳的駿馬像疾風一樣——”
一隻灰色的小羊路過我身邊停下,略一停頓,忽然叼起我額旁一撮垂下的發絲,吧唧吧唧地開始咀嚼。
“這只最淘氣,最不怕生。”趙破奴抱起綿羊,遞到我懷裡。綿羊幼崽用淺淺的兩只小羊角拱我的手心,它身上那層毛不僅厚實,而且質地粗糙,好似一層厚重的棉被,裹住整個圓圓的身體。
“這些羊已經過了該剃毛的時期,”趙破奴一邊揮手趕走綿羊尾巴上的虻蠅一邊解釋,“剃毛師傅聽說朔方城薪水高,跑去那邊找活計,我倆好奇去湊熱鬧,看到招兵啟示符合我倆的條件,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應徵,沒想到在那裡碰見你。”
“你們來徵兵?那你們千戶百戶的官不做啦?”
“朔方地區的匈奴人如今都是降虜,從前的官爵早就作廢了,大家都得另尋出路。”
“說到招兵,我這次幫忙招的是京城期門軍本部的新兵,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回京嗎?”
“跟著你混,有吃有喝,我放心,小高也沒問題。”趙破奴篤定地回答。
“吾兒回來啦,”氈房的門簾掀開,粗布裙裝的婦人探出頭,“晚飯好了,快進來吧。”
高不識拍著我的肩,將我推到他娘親面前。
“娘,給你介紹我朋友,太原陳太守的兒子,陳去病。”
短暫的怔愣後,我終於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長這麼大,頭一回聽別人這麼介紹我。
“阿媼,我是衛將軍的外甥,霍去病。”
“你是衛將軍的家人?太好啦,快裡面請,一起吃晚飯吧。”婦人熱情地把我拉進門簾,“那外面那些羊都是衛將軍的屬下歸還給我們家的牲畜,戰亂的時候驚跑了不少,都幫我們尋回來了呢。衛將軍人真好,他讓我們放心,說歸漢以後,以前的日子怎樣過,今後只會比以前過得更好。”
“是啊阿媼,我舅父為人謙和,心地仁善,是個大好人。他說的話保證兌現,不信,我這個外甥可以給他做擔保。”我爽快地拍了拍胸脯。
草原的風已夾雜寒涼之意,京城的氣候倒是頗為適宜,草木葉兒方才微微泛黃。
“小侯爺,霍公子回來了。”家僕牽過火雲,朝院內喊道。
不遠處一陣“鏗鏘”之聲,堂堂平陽侯正與一名身材敦實的布衣男子執劍打作一團,揮落滿地殘花敗葉。
“果然是後會有期啊,大侄子,俺們又見面了。”布衣男子穩穩收手,笑著轉過身來,竟是崤山那日見到的那位劍客。
“去病,我聽說你這兩日便會回府,一直在等你——”
聽到家僕報門,曹襄匆匆收劍,朝我快奔幾步,起初欣喜的笑容卻在見到門口一行人之後,瞬間消失無蹤。
“他們是誰?”平陽侯停下腳步,指著跟在我身後的那兩名匈奴人打扮的少年。回京的路上,這倆家夥紮眼的異族裝束和高大的匈奴坐騎確實招來不少行人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