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兒,不得對君侯無理。”司馬談迅速把兒子摁回席上,打圓場道,“小兒下棋輸給臣,情緒略有些激動,二位請別見怪。”
視線隨著太史令的話語落在他手邊圓圓的木頭棋子上。那些木子各自標著卒、車、士、馬等符號,棋盤上縱、橫、斜數道線格,像是黑白棋的紋路,但又十分稀疏。
“這是什麼棋?”我好奇地彎腰,伸出手去夠那些棋子。
“啊哈哈,這是臣從販夫走卒處收來的破玩意兒,怕髒了二位的手,不值一提。”司馬談匆忙遮蓋住棋盤中央的“楚河”“漢界”四字。
“所以,你和他不僅認識,還結過樑子?”篝火旁,帝王偏過頭,視線從對面的少年移到我身上,“那你們是如何拋棄前嫌,成為朋友的?”
“他去找淮陰侯兵法。”
“他手裡握著淮陰侯棋譜。”
郎官司馬遷與我異口同聲。
戲謔的目光在我倆之間逡巡,天子大手一揮,在我後腦勺上輕輕一拍:“你呀你,好好的孫吳兵法不學,非要學些三教九流。”
我撇撇嘴,不屑道:“孫武吳起那都是幾百年前的兵法,裡面的用兵之策早就過時了。要學就得學咱們大漢自己的將軍,像舅父那樣,討匈奴,收朔方。”
“這你就錯嘍,”對方露出得意的笑容,“孫吳兵法,仲卿可是倒背如流呢。”
我剛要張口反駁,一旁公孫敖已經搶過話頭:“陛下有所不知,霍賢侄從小跟著衛將軍學兵家之事,不僅早就熟讀孫吳兵法,亦跟臣習得不少對陣推演之術。在臣看來,賢侄可謂已超越當年的衛將軍。”
“哦?”天子側過頭盯住我,面上現出驚訝的表情,他尷尬地笑著拍了拍我的肩,“看來是朕錯怪外甥嘍。”
我特別感謝公孫敖,三兩句把我的底牌抖個精光。不過,被人拿去同二舅作比較,心中亦不由得産生一些小小的自喜。
想到這裡,我得意地勾起嘴角,輕輕搖晃兩下腦袋,表示接受帝王的道歉。
大姨夫走過來:“陛下,晚膳已備齊。”
“好,開宴。”帝王舉樽,“諸位愛卿,今夜不醉不歸。”
必須承認,今晚是個格外值得慶賀的夜晚。我捧著酒樽,望見天幕上懸掛的那輪明月。不知朔方原那裡的月亮,是否同長安一般圓呢?
帝將一番推杯換盞,酒足飯飽之後,天子打起拍子,高亢的歌聲回響在曠野之中。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
歌聲忽停,天子巡視眾人:“餘下的,誰來唱?”
我望著陷入沉寂的四座。
“我來。”我端著酒樽站起身。今晚貪杯灌得急,此刻竟有些頭重腳輕。
“王命南仲,往城於方——”
“停停。”天子打斷我,“去病,把詩裡的‘南仲’二字全部改成‘仲卿’。”
帝王執箸擊節,我和著音韻,哼起激昂的旋律。
“王命仲卿,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仲卿,玁狁於襄。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執訊獲醜,薄言還歸。赫赫仲卿,玁狁於夷。”
眼前篝火冉冉,頭頂旌旗颯颯。漸漸地,周圍的將士紛紛開始加入我,嘹亮的歌聲回響在上林苑的夜空中。
同諸校尉郎官一起,高歌小雅《出車》,滿腔熱血豪情油然而生。不知遠在朔方的二舅,能否聽到我的歌聲?
一曲終了。暈暈然陶醉間,身邊響起天子的話語。
“……河朔大捷,乃我大漢建業八十年來,頭一回大勝匈奴。今車騎將軍衛青西定河南地,得五千俘虜,百萬牲畜,全甲兵而歸,朕心甚慰。”
聽到二舅的名字,我眯起眼睛,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開心地咧嘴一笑。
天子回望進我的眼裡,漆黑的雙眸中映出明亮的月色和跳動的火光。須臾,只聽對方繼續道:“韓長孺自比廉頗,將朕比做臨陣換將、有眼無珠的趙孝成王。可朕就是要證明給他們看,朕相中的人,絕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而是百戰不殆的武安君白起!”
“陛下威武!衛將軍威武!”周圍頓時一片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