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前旌旗一片,浩浩蕩蕩數十人的騎兵隊伍列陣而待,大姨夫、荀彘、公孫敖、李椒等人均已整裝待發。
“今日誰的獵物最多,朕重重有賞!”天子手中箭矢消失在空中,奔蹄之聲頓起,挾裹陣陣煙塵踏上司馬道。
我心中默默數著經過我眼前的騎兵。除了那些我所熟識的人,今日隨行的郎官隊伍,似乎要比往常多出一位。
大約二個月前。
“芄蘭之支,童子佩觿。雖則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芄蘭之葉,童子佩韘。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走開走開,馬蹄不長眼,好狗不擋道。”曹襄不耐地驅趕著那幫擋在馬前的搗蛋鬼。
“不過是些剛學會《詩經》就跑出來顯擺的小孩,你越是理睬他們,他們越蹬鼻子上臉。”我挽起韁繩,徑直從那群小屁孩中間穿過。
我倆的座騎均是西域品種,他的是黑鬃白馬,我的是汗血白馬,並排走過長安城的街道,自然十分引人注目。
其實,被好事的小子追著打趣,念幾句詩,我倒不很在乎,他平陽侯可拉不下這面子。說實話,我有點後悔告訴他今日要去天祿閣的事兒。平陽侯那鬱悶的表情,不禁令我回憶起臨出門前的情景。
“每次都被你解散發髻,這樣一亂一束挺麻煩呢。”我坐在銅鏡前,朝身後舉著齒梳的家夥抱怨。
休沐日本想獨自前往天祿閣,不過五天沒見小侯爺,不知道他在軍營過得怎樣,有些想念,便晃去公主府。可想而知,剛入府便被對方拐進臥房,摁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折騰,此時此刻腿依然有些打軟。
“弟弟的發絲比女人還光滑,我忍不住想摸。”大手在我頭頂揉了幾下,他偏過頭思索片刻,“為兄有個主意,你等一下。”
曹襄匆匆跑出門,我拈起一撮頭發,在指尖撚了撚。相比其他人,特別是敬聲表弟那樣的捲毛,我的發髻的確格外容易開散,不過貌似我們衛家人的頭發都這樣,我也就從未在意過有何特別。
我望著鏡子裡的自己,一根紅玉簪徑直穿過頭頂正中。
“小公子面板白皙,絳紅最襯膚色。”端著託盤的侍女解釋道。託盤裡盛滿各種顏色的發帶,以及一整排五顏六色的玉石發簪。
“弟弟整個人氣質完全不一樣了呢。”他挑起我的下顎,俯身輕輕齧咬我的唇,“看著這樣的你,我又想要了怎麼辦。”
“再不走天黑啦。”我果斷地推開他。
天祿閣一如既往的安靜。我趴在書堆裡吭哧吭哧地翻找,這是我第三次前來天祿閣,這種禁籍想必不會被列在目錄裡,只能靠自己去碰運氣。
曹襄負手好整以暇地靜觀我與灰塵搏鬥。
“弟弟還在尋那部兵書?”
“我不相信我找不到一丁點與淮陰侯有關的內容。”關於韓信的一切,就像完全被抹去了似的,連那些張良的著作,裡面某些竹簡也已明顯被人拆走,彷彿大漢曾經的齊楚王只存在於傳說中。
曹襄透過窗欞望向長樂宮的方向,眉心漸漸擰成一個結。
“弟弟不是沒聽說過呂氏手段之狠辣,既然連皇子都能弄死,把淮陰侯戳成篩子的人,怎麼可能漏掉他的論著。”說到“皇子”時,他不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我知道他指的是孝高皇帝與戚夫人之子,趙王劉如意。
我懊惱地合上手中竹簡,丟回書堆裡。
“別難過,”怔愣的當口,曹襄從背後變出一卷木頭片,遞到我懷中,“聽說尉繚是韓信的師傅,不如從這本《尉繚子》入手,找找線索。”
“回去吧。”他輕挽起我的手。
“將軍。”樓下忽然傳出聲音。
我好奇地探出頭,順著彎曲的盤梯往下望去。春日的暖陽自向陽的窗欞灑下一束光,投印在天井四尺見方的休憩臺。一老一少盤腿對坐,面前三三兩兩的堆著許多扁圓木頭。
“真巧啊,在這裡碰到太史令。”我朝一身儒服的老者拱手。
“原來是平陽侯和霍侍中,失敬。”司馬談放下手中的木頭子兒,樂呵呵招呼道,“來給二位介紹一下,這是犬子,單名一個遷字。”
單髻銅簪、深灰曲裾的少年聞言抬頭,其人一對柳葉彎眉,雙目清澈明朗,小鼻子小嘴,下顎尖尖,標準的書生秀氣。
“我好像以前見過你?”我挑眉。
“不錯,我們見過。”少年指著我們,朝他爹緩緩道,“渭水渡口,他們兩個冤枉我,說我是小偷。”
司馬談訝然地望向神情激動的兒子。
怪不得總覺得太史令眼熟,我終於記起面前這位就是當年一身北地二手舊書生裝、隨身攜帶星盤的少年,今日他身著長安本地的儒服,料子也比從前好上許多,果然是入鄉隨俗了呢。
“司馬公子,多少年前的事兒還記得那麼清楚。”曹襄輕嗤。
“我當然記得,你們嘗過被人冤枉的滋味嗎?”司馬遷攥緊手中紙張,眼圈漸漸有些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