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自穹頂直直地灑進殿內。許久沒有啟用過的東宮前殿,空蕩蕩的帝座,很容易讓人忘記這裡其實曾經坐過大漢開國□□孝高皇帝,亦曾經坐過大漢第一任皇後孝高呂後。
灰塵迎著午日的陽光起舞,將所有人的目光,驚詫的也好,好奇的也好,怨忿的也好,統統淹沒在朦朧的光斑中。
“下午去建章宮蹴鞠吧,舅父陪你去。”從小黃門手中接過羊頭劍,二舅一邊說著,一邊攥著我的手走出長樂宮西闕。
“竇將軍輸了,對嗎?”我沮喪地問。
“是啊。”二舅嘆息,“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陛下的決定太沖動了。”
果然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盡管汲黯甚至韓安國今天都選擇站在竇嬰這一邊,長信殿裡端坐的那位,始終是決定性的力量。
“我不明白。”我仰視二舅,“明明贏了賭局,卻心痛到無法呼吸,怎麼會這樣?”
二舅停下腳步,低頭直視我的眼睛。他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猶如自他背面灑下的午後日光,我已經完全失去了躲避他的能力。
秋蟬哀鳴,明渠之水緩緩流動,水中錦鯉打著圈兒,留下陣陣漣漪。
“那天我問你有沒有被其他人親吻過,你告訴我說有。你被陛下從東宮帶走的那晚,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飄忽的聲音隔空傳來。兩年來,二舅頭一回問起我那晚之事,可我又何嘗沒有在寂靜的夜晚一遍遍問著自己相同的問題。
我一直告訴自己,那個人只是我生命中曇花一現的過客。然而,我會夢到閃著繁星的夜空,有個人用健壯的手臂將我壓倒在草地上,深情而又霸道地吻我。我開心地叫著二舅的名字,可當吻我之人放開我起身離去時,我卻發現對面不是一汪清澈的杏眼,而是一雙嫵媚的鳳眸。
我曾經以為可以把那份感覺永遠深埋在心底,但我知道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夢。現在,該來的終於來臨;而我,只需要再給自己一個堅強的理由。
抬起頭,我迎上二舅的目光。
“沒有。”我篤定地說。
不開心的事,我選擇忘記。
忘記了,便彷彿從未發生。
竇嬰被以矯制孝景皇帝詔書之罪彈劾,在渭城大街斬首示眾的那一天晚上,剛好是大衿孃的臨盆日。衛府燈火通明,庭園裡積著的小雪被大舅來回踱踏出一灘汙泥;我裹著披風靠在二舅身旁,茫然地望向那些端著東西進進出出的陌生面孔。
二元五年正月初一,隨著曙光的降臨,嬰兒的啼哭替代去衿孃的嗚咽。
“恭喜將軍,母子平安。”産婆抱著個蠟燭包出來,遞到欣喜若狂的大舅手中,“是個帶把兒的呢。”
表弟在大舅手中放聲高歌,中氣十足,大舅激動得熱淚盈眶。
産婆欣慰地感嘆:“奴家在長安城裡接生過這麼多孩子,將軍家的小公子個頭真是數一數二,長大了一定身強體壯,如將軍一般。”
春假放到正月初五,我和小表弟相處的這幾天期間,衛府門客絡繹不絕。初六那日太學放學後,我熟門熟路地跑進宣室殿,同主爵都尉汲黯擦身而過。汲老先生似乎眼神不大好,不太愛理睬別人的招呼。
“朕那剛出生的外甥怎麼樣了?”天子一見面便劈頭問我,“朕這幾日忙,沒來得及去問候。“
“回陛下,臣的表弟吃得好睡得香。”我在心裡補上一句:這幾天衛府人滿為患,你想去也去不了。
“外甥名字取好了嗎?”天子關心地問。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收到大舅耳提面命,一再強調要讓天子沒有任何機會插手錶弟的取名事宜。我趕緊拱手道:“回陛下,表弟名字已經取好了,叫衛宣春。”
“衛宣春?噗哈哈哈,”天子忍不住趴在書案上好一陣狂笑,“你們衛家人,都很會取名字哪!”
“回陛下,臣認為‘宣春’這名字挺好的。”我不以為然道。在我眼裡,衛家人的名字雖然有點俗氣,可個個兒都很順口。
“好?從何說起?”天子饒有興致地問。
“首先,臣的表弟出生在正月初一,立春時節。其次,臣的衿娘喜愛迎春花,迎春花總是最先報春。”
“還有呢?”天子指了指我伸出的三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