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掀了缽盂,果然是隻灰色壁虎。
“哈,又被你猜中了。來人,賞東方大夫十匹帛。”
東方朔收了宦者遞來的支據揣進懷裡,樂得合不攏嘴:“多謝陛下賜臣妻衣帛,臣替賤內先行謝過。”
“一局不算,再來!”盡頭一弱冠青年不服氣道。
“郭舍人,你是從來不願認輸吶。”天子笑著搖頭,指著倒扣住的另一隻圓缽,“就猜這只吧。”
我瞪著那一溜人人手一副卦簽,各自迅速在面前地上劈裡啪啦擺出各種卦象。
“臣已猜得,”郭舍人道,“齒多而密,是篦梳頭。”
“非也,”東方朔停了手中之卦,搖頭道,“長足吐絲,此為蜘蛛。”
天子掀了手中圓缽,一隻圓滾滾的八腳黑蜘蛛仰面朝天。
滿座皆驚。
我側過頭望向一旁喜笑顏開、摩拳擦掌的東方朔,不屑地撇撇嘴。
試問東方朔那家夥為何故意弓著脊樑同我比肩跪坐?因為,從我這個高度看去,天子習慣性地掀起圓缽後半部分檢視內裡東西時,他身後的屏風一角正好映出內容物,雖然只是模糊的一瞬,也足夠眼力好又恰逢角度的東方朔看個真切。
再抬頭,對上天子會心的笑,目光似乎洞悉一切。
所以,天子這是故意放水,變相打賞東方朔麼?東方朔一個堂堂太中大夫,竟淪落到這種地步,靠博今上開心過日子,為了一點小財而洋相百出,一副貪婪的樣子——帝王整人的法子,果然比射覆本身更精彩。
真是無趣的遊戲,我拿袖子遮住臉,打了個哈欠。
“陛下,衛長公主和陽石公主求見。”宦者稟告。
“父親,讓去病哥哥帶我們一起去玩好不好?”衛長銀鈴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如蒙大赦的我,第一次覺得這兩位公主表妹的聲音竟如此親切。
“去吧,”天子早就注意到了百無聊賴、東張西望的我,見我突然來了精神,揮手叮囑表妹道,“注意安全,不要鬧你表哥。”
“上臂用力,劍鋒再向前挑。”二舅握著我的左手往前做了一個送的動作,精鐵劍身對映天邊透出的霞光,“挑,不是刺,很好,再來一遍。”
住在宮裡最大的好處就是早晚不用趕路或者透過一道道關卡門禁,因此晨間得了空二舅便像從前那樣手把手指導我練劍。晚上二舅有時會在宣室或承明殿工作到很晚,不過若是他有閑空,晚膳前我倆還能一起踢蹴鞠,吃完飯我還能像小時候那樣依偎在二舅懷中看星星。
過了許多日,我終於沉不住氣。這日早膳之後,我攔住一身輕甲準備離開的二舅。
“今日放學我能不能跟著您去期門軍軍營?”
“跟著陛下和東方大夫不好嗎?”二舅不解。
“那群人每天下午都在尋歡作樂,跟著他們學不到什麼真本事。”
掰著手指數來,我已經陪著他們遛過十幾次上林苑,聽過幾十首樂府詩歌,玩過上百把骰子和射覆,謄抄過數篇司馬太傅的新賦。話說司馬相如真是高産作家,寫詩像順口溜似的信手拈來,馬屁也拍得爐火純青。
我另外的任務是陪衛長和陽石逛她們的小動物園,衛長對漂亮的鳥雀情有獨鐘,未央宮裡的鳥巢基本都被我們掏遍了。這幫姓劉的一個比一個會玩,再玩下去,我的太學課業都要完蛋。
“陛下一般上午忙,下午得空消遣一下也是應該的。”二舅想了一下問我,“去病想學什麼?”
“我想跟二舅學練兵,學國策。總之不要學花拳繡腿吃喝玩樂。”
二舅從懷裡摸出一本小冊子,略翻了一下道:“明日日昳我會在宣室殿,你要是有空,直接過來找我。”
“太好了。”明日是我最不喜歡的禮法課,我正竊喜得了個逃課的好理由,想了一下又問,“大舅最近在幹嘛,每天一下班就溜回府,從來也見不著他。”
二舅笑道:“本來應該早些告訴你的,去病,你就要有小表弟啦。”
“真的?”我欣喜地問。
“嗯。”二舅點頭,“大嫂害喜,大哥同我調了班,每天早早回家照顧她。”
“什麼時候我能見到小表弟?”
二舅掰著指頭算完:“十二月左右吧。”
“那得等到明年了。”我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