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會小心的。”
“今年採購我會留意合適的馬匹。”
“我只要火雲。”
“好吧,都依你。”二舅微微上揚的尾音隔著脊背悶悶地傳來。
呆在衛府的這段時間,我將二舅給我的孫、吳、司馬那三本兵書翻了好幾遍,又借來圍魏救趙的《孫臏》、先秦道家的《鬼谷子》等數部著作,心得抄了許多,得著機會也同幾位舅父辯論一番,亦被小舅嘲笑“一次讀太多,貪多嚼不爛”。
大衿娘喜歡研習烹飪和花卉,她在前院搗飭,我在後院研習兵法,拿著劍瞎比劃。衛家人一直沒有問起過為什麼我會住進未央宮,也沒有問起過為什麼我的東西都落在公主府。
被指派給我的貼身侍衛來自驍騎營,我偶爾會要求他陪我做一些職責之外的事情,比如練劍、踢球,其餘時間作為侍衛的職責他履行得確實不錯,我要是窩在房間裡讀書,這人便乖乖站在衛府門口當門神;只要我前腳踏出家門,即使是與大衿娘坐馬車同行,他也會作為車夫跟著我,形影不離。此刻,即使是上巳節,這人也正靠在我背後的柳樹下,像個持劍計程車兵陶俑。半年來我已習慣了身邊多一個人的存在,要不是剛才想到這茬,我幾乎注意不到他還站在我身邊。
兜頭一盆涼水潑下來,頭頂傳來衛長銀鈴般的笑聲。
“去病哥哥,別想事兒了,潑水那麼好玩,快來和我們一起玩吧。”
頂著濕透的頭發剛要起身,敬聲和陽石紛紛爬到我身上。這兩個小崽子不僅被衛長潑成了落湯雞,還滾了兩腳濕乎乎的泥巴印。
不遠處一行人漸近,其中有人牽著天子的黑駒。
“仲卿呢?”黑衣人問。他今日素服,未戴通天冠,想來又是扮作平陽侯曹時偷溜出宮。
小姨挹福道:“回君侯,蘇葭妹妹落下東西在府裡,青兒陪她去取,很快便回來。”
天子聽罷面色稍慍,然而很快被公主們撲上來,簇擁著歡呼雀躍地大叫“阿爹”的喜悅所掩蓋。
蘇伯父領著蘇武過來,二人朝天子深深一揖。
“君侯,犬子今日有一事相求。”蘇伯父恭敬道。
“說吧,什麼事?”天子樂呵著將一身是水的陽石表妹交還到乳孃手中。
不同於往日裡嬉笑輕松,蘇武此刻一臉嚴肅:“臣想轉去表哥的學堂,和表哥一起上學,懇求君侯準奏。”
“小事一樁。”天子爽快地揮手。
被準許回太學,是在朝堂風雲暫歇,博弈稍有起色之後。很快我有了新發現:那個貼身侍衛居然持有出入未央宮和上林苑的門符,我進了學堂他就在門口守著,我去踢蹴鞠他就在蹴鞠場門口杵著。回太學的頭一個早晨,我發現有人替我牽白馬提書箱,自己兩袖清風,像個真正的長安公子哥兒一樣,倒也樂得輕松。
行至未央宮北闕時,聽到長安城北傳來陣陣錘擊石牆的轟鳴。原來隨著茂陵韓嫣墓被移平,被轟隆推倒的還有北門外的韓府,以及緊臨著韓府的靶場和馬場等建築。天子採納吾丘壽王的圖紙,一座新的宮殿——北宮,正大興土木。
春季的太學堂一如既往地繁花盛開,除了剛轉來的蘇武經常好奇地東逛西顧,問我和曹襄各種問題,其他學子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我隱隱感覺李敢看我的眼神相比從前不太一樣。
很快,某日禮法課的課間,我被李敢攔住,困在假山後的死角,侍衛和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真看不出,霍美人原來也是那種人。”李敢的語調一如既往的詭異。
“李公子,你能不能選個敞亮地方,咱們好好說話。”我奮力推他,無奈身高體力差距太大,被對方的雙臂牢牢扣在帶著春寒的冰冷岩石上。
“我聽說,你休學的那段時間住在未央宮裡,”他摁住我,一字一頓道,“和韓說住一起。”
“那又怎樣?”我瞪著眼前之人,“我住哪兒,和誰一起住,還輪不到你來管。”
不過他接下來的那句話成功鎮住了我。
“韓嫣之死與你有關。”李敢的眼神漸漸變得曖昧,“新來的跟屁蟲蘇武,還有那個貼身侍衛。”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能把這三個人相提並論,思路還真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