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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拋下盛怒中的大舅和戰戰兢兢的小舅,毫不猶豫地追了過去。
大舅自知失言,然而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話是句句在理,卻得了這十分尷尬的境地,又拉不下面子來,只抿了一口茶,坐在那裡自顧自喃喃道:“青兒大了,想要自己做主,往後怕是由不得我這個大哥了!”
“舅父,是我,我能進來嗎?”我敲門。
門內沉寂良久,方聽二舅道:“進來吧。”
我輕輕推開門。鎏金竹節燻爐內晃動著暗淡的光,一點一點散發出與未央宮裡相似的氣氛,燭火劈劈啪啪地燃著,隱隱照見燭臺外沿“四年內制”“未央尚臥”的銘文。二舅半靠著榻邊,青絲自白玉簪束起的發髻中垂下幾根,遮住了他眼中的憂鬱。他懷中抱著一柄劍,怔怔地盯著那跳動的燭火發呆。
我認得那柄劍,甚至可以說是很熟悉。衛府初見二舅時,他使的還是禁衛樣式的鐵劍。自打他三年前從東甌回來,那柄鐵劍便被束之高閣,取而代之的就是這把羊頭柄的精鐵劍。二舅教我練武時,我可是領教過這柄精鐵劍的厲害,劍身輕,卻削鐵如泥,接招時震得我虎口生疼。
我曾經偷偷拿了這柄羊頭劍,將小舅打造的鐵劍全取來劈成數段,只為欣賞那削鐵之時的輕巧力道,聆聽那金戈隔空斷裂的鏗鏘之聲。及至後來我無劍可劈,找來院子裡的柴火大肆毀壞了一番,被家僕告狀到大舅那裡,吃了好一頓責打,半途被二舅救下來我才知道,這精鐵劍原來是天子之物。
我並不是很懂大人之間糾葛的感情,特別是帝王家的皇子公主們這些年的分分合合,千頭萬緒,不過有一樣我看得出來,二舅對陛下的感情,就像我對二舅的感情一樣。
“舅父,你還好吧?”我將手在他眼前晃晃,小心地問。
“我沒事。”二舅見我進來,往榻裡挪了挪,示意我坐上來。
我爬到榻上,擠到他身邊,摟過他一側手臂,將額頭依靠在他寬厚的肩上,感受到他依舊微微顫抖的手心。
我知道他的傷痛,因為這幾年來大舅一直不滿於弟弟同皇族“糾纏不清”,只不過時至今日,二人才挑開天窗,把話說明朗。可是我也知道,言語是傷人的利器,刻意的討好,廉價的安慰,他現在都不需要。
我望著他,他望著燭火,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一如這三年來,我依偎著他在院子裡看星星的那許多個夜晚。我用目光描摹二舅那漸漸褪去少年的稚嫩,變得剛毅深遂的側顏,他的眉頭添了一條凹痕,十分礙眼,我伸了食指戳上那裡,試圖幫他撫平。
二舅被我的舉動逗樂,如一池寧靜的春水突然起了蕩漾的波瀾,布著愁雲的眉心舒展開來,握了我的手。
“別擔心,大哥只是嚇唬嚇唬我,不會真去陛下面前怎麼樣的。”
“嗯,我不擔心。”我用力點點頭。
我確實有點擔心大舅的犟脾氣,擔心他真的沖到天子面前一頓狂吼;我亦感嘆二舅總能讀出我百轉千回的心思——也許是因為血緣,彼此之間那剪不斷的默契,不用言語便能心意相通,感受對方的存在。
“舅父,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望著那雙同鏡中的自己相似的黑眸,輕輕許下一個承諾。
“不論舅父做什麼選擇,去病都會一直陪著舅父,不離不棄。”
數日傾盆大雨,電閃雷鳴。大舅沒能在預定的良辰吉日迎娶我未來的大衿娘,舊軍和新軍的蹴鞠比賽也被取消,二舅的親事更是了無下文。
午夜十分,雨水稍霽,長安城上空敲響了陣陣喪鐘聲。甘泉宮並沒有幫竇太皇太後撐過許多時日,反而似乎加快了她的離世。老太太一朝駕鶴西去,竇家的人從四面八方湧來弔唁,諸侯王們亦紛紛進京奔喪,一時間滿城悲哀。
據二舅說,竇太後是天底下最溺愛當今天子的人,對天子身邊的人也很好,對孫兒的個人事務亦不多加幹涉。不過,這與我從朱太傅那裡聽來的對老太太的評價並不一致。我知道朱太傅對竇太後的失望,是因為他比二舅多經歷了本家學說的前驅衛丞相的被迫離職,以及趙綰王臧的慘劇。的確,這些都是曾經發生過的,血淋淋的事實。可是話說回來,這朝堂上,廟宇間,誰又能在不停向前奔去的滾滾洪流中矗立到地老天荒?
竇太後在我的心中一直是一個象徵著智慧的概念,一個象徵著權威的符號。在她生前我並未有緣見到這位傳說中神奇偉大的老太太,在她薨後的今天我才得以瞻仰她沉睡中的華貴典雅的容顏。
小姨一身米色麻布衣,人明顯胖了許多,肚腹隆起,在宮女的攙扶下跪在靈柩前。表妹穿著女孩子用的小孝服,由王太後牽著手,米白色的小尖帽襯得她的小臉紅撲撲的。她似乎並不明白這裡正在發生的事,正好奇地張望四周,回頭望見我,向我招了招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竇太主——館陶大長公主作為竇太後的長女,正撲在靈柩上例行哭棺,聲音嚎啕嘶啞,沒完沒了。我瞄了一眼陳皇後。這個女人的心思並不在逝世的外祖母身上。她的目光在小姨隆起的腹部不斷逡巡,雙眼噴出火苗來,彷彿要把小姨生吞活剝一般。
實在可惜,竇太後終是沒能夠盼到皇曾孫的降世。
竇家的人擠在靠近靈柩的地方跪作一片,為他們看不到的將來失聲痛哭。佇列裡本來靠前的一位中年士人,被擠的連連後退,但是他並未作聲,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魏其侯。
平陽長公主姍姍而來,她由一個我不認識的年輕士人陪同,根據其人低調華麗的素服,以及曹襄那副生無可戀的表情,我大膽猜測這位就是夏侯世子。大姨應該是這群人裡發福最厲害的一個,她也腆著圓圓的肚腹,由大姨夫攙扶著前來弔唁。
望著面前一片米白色的海洋,一張張或慟哭,或佯悲的面孔,思緒紛雜,忽地令我想念起一個人。
當晚回到家,我提筆給遠在太原的娘親寫了一封家書,告訴她我在京城一切都好。我請二舅幫我投遞出去,二舅舉了信帛笑著感嘆:“去病果然長大了。”
不久,我收到了娘親給我的回信,由陳掌代筆。娘親的興奮之情溢於字裡行間,因為她給我添了個妹妹,取名叫陳妍,長得還挺像我!
送葬的人群浩浩蕩蕩開往長安城東的霸水,太廟裡祭奠的眾人漸漸散去,而未央宮中風雲變幻,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