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會吧……
我帶著滿腔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在學子的朗朗頌聲中,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又是向陽花盛開的季節。迎親隊伍最前方,騎在高頭大馬上神采飛揚的紅衣男子,便是新縣令陳掌。與記憶中不同的是,兩年前他曾是滿臉愁容的一屆鄉野之民,以為一生只能在田間碌碌,與大小瑣事糾葛。如今天降鴻福,做了父母官,一夜間飛黃騰達,其精氣神竟令人認不出來了。夫子說,芝蘭修芳,君子修德,我才不要和陳掌一樣有點錢有個官就嘚瑟。雖然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庫,我還是堅定不移地要做大俠客。
娘親身著鮮紅的嫁衣,披著大紅的蓋頭,被攙扶著緩步走上輦轎。我鑽進車裡,娘親偷偷把喜帕掀開,我們四目相對。我永遠也忘不了此時娘親臉上綻放的,我之前從未見過的滿溢笑意和幸福淚光。
太守娶妻,炮竹聲聲,鑼鼓喧天,歌舞昇平,三教九流,面子光彩。娘親已經被迎進了洞房,等待屬於自己的幸福,繼父不斷應酬著來敬酒的賓客,唯一能和我說說話的小舅,見著好酒喝了個爛醉,沖天酒氣令我食不下咽。我在陳家根本是個多餘的人,陳家那些親戚恨我姓霍不姓陳,巴不得我被留在平陽府,不出現才好。
我靠著院牆根坐下,背後是大人的世界,那些紛雜的喧囂和酒氣,不屬於我。宴席之上,一個小孩子溜開應該也沒人會注意吧。
不遠處幾個人,看衣著打扮像是逃荒避禍的災民,在門口爭相乞食。
我自覺的往外頭挪了挪。
“什麼人?”
陰影裡探出兩顆腦袋。看他們兇神惡煞的樣子,我感覺不妙剛要跑開,便被他們截了去路。我戒備地擺出打架的架勢,孰料,為首的大個子在看清我的臉後,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你是——去病?”
“你是誰?”這人居然認識我!
“我是趙破奴,你不記得了?”大個子指指夥伴,“他是高不識。”
“原來是你們!”記憶中的人終於和眼前的兩張臉重合,我抑制不住喜悅,在他倆肩上一人捶了一拳。
趙破奴眉眼間已經長開,隱約可見一個濃眉大眼的英俊小哥。高不識個子也竄了不少,比起第一次見到他,鼻樑更高,眼窩更深。
“高不識,你長得越來越不像漢人啦。”我開玩笑。
“廢話,我是半個匈奴人。”小高對新夥伴問出這樣的問題已經見慣不怪。
“鬼鬼祟祟的,你們躲在這裡幹什麼?”我好奇道。
趙破奴一指角落裡兩根蠟燭和月光中的幾個碗碟:“看,這些都是我們剛蹭來的吃的。早就打聽到今天新縣官在此大辦宴席,我們就裝作別人家的小孩子溜進去,吃個流水席。”
我定睛一看,果然,盛食用的正是剛才宴會上用的陶碟陶碗。
高不識遞給我一隻勺子:“去病吃過飯沒,不如我們分你一份。”
“還以為你們在這兒祭祀呢。”我望望這幾盤來自流水席的清粥冷飯,搖搖頭,“宴席是我繼父擺的,不如你們隨我進去,去上席拿些好吃的,這些清湯寡水,不吃也罷。”
“你繼父?太守大人?”兩人比劃著,驚訝得合不攏嘴。
“沒錯。”我點點頭。
“認識你這個小弟真值得,咱們還等什麼,快走吧。”言畢,二人每人扛起一個包裹在肩頭。
我見他們居然揹著包袱,不禁好奇:“出來蹭吃的還帶著身家行頭?”
趙破奴搖頭:“家裡人非要求我們隨身備著輕便行裝,準備隨時跑路,我倆是偷溜出來玩的。”
“跑路?”我不解。
“去病你住在南方有所不知,今年北地熱旱,收成不好,匈奴人劫掠了雁門,所到之處屍橫遍野,再無人煙。”
高不識聽得趙破奴說“匈奴人”,聳了聳肩。而我打了個寒戰——雁門在太原以北,恰好是我二舅昔日牧羊的地方。若那裡遭匈奴入侵且屠城,便意味著我二舅爺鄭季那一家老小,恐怕也遭了這無妄之災。平陽府一直沒有收到關於他們的訊息,有可能已經遇害了。
趙破奴見我面露驚懼之色,拍拍我的肩:“太原有駐軍,應該不會有事,你看太守大人還在大吃大喝娶老婆——”
高不識狠狠地踩在趙破奴腳背上。
“對不起去病,我不是有意這麼說的。”趙破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