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了······”平野厚像是被驚醒一般,下意識地將手從母親的手裡抽了回來,讓後者一陣呆滯。
“我,好久沒回來了,想出去走走。”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平野厚微微撓著自己的頭,轉過視線去。
“是麼。”平野太太也從詫異中緩過神來,寵溺地說道:“好,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2.
平野厚來到了神社的後山,有些喪氣地踢打著山路上的石頭。
一想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就有種無名的煩躁困擾著不知所措的自己。
看著那陌生的宅邸,自己的情緒終究還是失控了,那下意識抽回手來的動作,母親失落的目光······自己對母親的態度實在是太差勁了,明明決定了,回來後一切都無比順從的。
然而,母親又再一次毫無理由地縱容了自己——這才是讓他最難過的事情。
原本是沒有理由的,為什麼會有人對自己無條件地好呢?
來到了山腰的一方平地,平野厚席地而坐,眺望著遠處佔地廣闊的宅邸。那塊本該是自己最熟悉的土地,反而在自己的心中沒有半點影子。
當時,為了給病重的自己籌錢,父母毫不猶豫地選擇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可偏僻的小鎮上,一處尋常的房子又能湊出多少錢呢?
只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厚平躺在草地上,微微側著頭,那時虛弱的自己,在病房裡,也是這麼看著門外的雙親,看著他們討論,看著他們失望,看著他們一次次重新鼓起信心······
與周圍無助的氣氛完全不同,無論多少辦法被否決,他們眼神中的堅定和希望,從來沒有消散過。
雙親甚至連爭吵都沒有過,在沉重的負擔面前,雙親的堅韌簡直就是自己苦難歲月中最亮麗的風景。
後來一個穿著很正式的老人走到自己的病床前,那時自己已經十分虛弱了,只能從艱難睜開的眼角,看到了一雙深邃的茶色眸子。
後來是怎麼了來著······老人似乎平淡地說了一句:“請放心吧。”隨後便拄著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手杖,頭也不回地向著門外走去。
那麼匆匆地來,又那麼匆匆地去,自己沒有和老人有什麼交流,被病痛折磨的幼小的厚,終於撐不住虛弱的感受,慢慢地睡了過去。閉上眼睛之前,他看到的,是父母不見以往的冷靜和堅強,激動得落淚還不斷鞠躬行禮。
原來,他們也不是全然的堅強啊。
治療很順利,不過數月,厚便已經被允許重返校園了。但是等他回到家時,發現自己的家已經變成了正在施工的宅邸。
自己,甚至害得家人連棲身之所都沒有了。雖然父母以傭人的名義,一家人得以在如此恢弘的宅邸內棲身,但是每每看到這不屬於自己家的豪華,父母強撐著的堅強還有付出,都會讓厚壓抑得難以呼吸。
因為愛他們,所以看到他們為自己強作堅強時,才會心痛。
自己也想作為一個成熟的一份子,為他們分擔酸甜苦辣,而不是安心做一個只懂得攫取的幼童。
所以,一到中學,年幼的他便選擇了離鄉求學,數十年來,自己打工賺取學費和生活費,每次想要回來時,總會被那印象中,陌生又恢弘的宅邸,逼退邁出的腳步。
原本以為已經步入成年的自己可以更成熟地面對,但是母親那如過去別無二致的寬容微笑,把一切成年人的偽裝,穿透得一幹二淨。
將張開的手掌舉在眼前,遮住刺眼的陽光,平野厚苦澀地笑著。到頭來,浪跡在外十多年來以為成熟的自己,在父母面前依舊是個小孩。
3.
不知是否是深思太過耗費心力,人在胡思亂想過後,總是那般身心疲憊,陽光正好,照得人暖洋洋,讓人思緒放空,似睡非睡。
要是再有遠處悠揚的音樂,那便更加相得益彰了。隱隱約約,耳邊似乎真的飄來了柔和的樂曲,讓平野厚不由得嘲笑自己的豐富想象。
但是樂曲漸漸清晰,起伏跌宕,竟不是自己所聽過的曲子,更不是無端會想起的旋律。
似乎真的是有人在演奏麼,在這深山之中。平野厚如此想到,隨即起身,向山上走去。
山林間,一直都是孩童們玩耍的好地方,年幼時,平野厚也曾經穿梭於此,用孩童特有的好奇心探索著大人不在意的山林。
順著小徑走上山頂,便是一大片清澈的湖泊,音樂便是從湖邊傳來的。
撥開正在綻放的花枝,平野厚看到了三個稍顯稚嫩的身影,演奏者是一名長發齊腰的少女,手持小提琴······不應該是中提琴,閉著雙目,好像和樂器演奏的聲音融為一體般,專心地演奏著,湖風吹著她的發帶,衣裙飄逸,仿若仙靈的模樣;聽眾則是一雙穿著浴衣的兄妹——雖然第一次見到兩人,但是這種和諧的感覺不由自主地讓人知道,這就是一對兄妹:兩人有著一樣少見的茶色發色,妹妹穿著巫女服,坐在石頭上搖蕩著雙腿,睜著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演奏的女孩,而哥哥穿著與妹妹顏色相襯的藍色浴衣,坐在妹妹身邊微微低頭,閉上眼睛似乎是在沉思。
茶色。
記憶中那雙滄桑深邃的茶色眸子,讓平野厚怔住了,默默地站在樹後面,沒有出聲打斷。
琴聲流暢婉轉,少女的心意在平穩溫柔的音色中緩緩流淌,讓人感到慰藉。
雖然是輕柔的樂曲,但是渚一葉的指法絲毫不見虛浮,反而穩健地演奏著,整首琴曲終歸在急促而悠揚的尾音中結束,
“哇,小葉的琴聲還是那麼溫柔呢,太棒了,鼓掌——啪啪啪啪啪啪。”瑛興奮地拍著手說道。
即使完全沒有接受過音樂鑒賞的知識的人,單單從內心會因此獲得平靜的角度評賞,都不由得發出贊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