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東進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牧清急迫地喊:”師父您要做什麼?”
安道全沒有回答。他的手殘了,他的腳廢了,他的下巴掉了,但他的腰還有力量,他的頸椎還很健壯,這兩個部位可以幫他做些事情。他的脊背開始沿著牆壁向前向下傾倒……越來越低……額頭貼到地面……雜亂腥臊的稻草蓋住了他的臉。他在稻草下面大口的呼氣、吐氣,就像我們平時在做一項重大決定時所做的那樣呼氣、吸氣,他在積聚力量,也在集聚勇氣。
突然,他的上半身就像蕩起來的鞦韆,到了最高點,腦袋猛地向身後那堵牆撞去……
咚!
後腦撞擊!
頭與牆的交匯處,濺起一片溫存的血。
搖曳昏黃的光影,清晰赤紅的血色,斑駁地烘托出牧清那聲慘烈地哭嚎:”師父!”他像一條發了瘋的狗,兩手攥住囚籠的鐵條,腦袋不停撞擊鐵籠,嘴裡聲嘶力竭地嚎著,”我害了您,我該死。”哭嚎穿透了地牢,在慘白的月夜下,飄蕩。
柴東進驚慌失色地闖進來,他嫌棄鑰匙開門太慢,抽劍直接斬斷門鎖,突入到安道全身前,探出兩根手指在安道全鼻孔上測試生命的溫度。片刻後,他長吐一口氣,劍指悲痛欲絕的牧清,大喊:”嚎什麼!他沒死!”
牧清的哭嚎一瞬間停止,破涕為笑,就像從死神手裡活過來的是他自己,他興奮地向後仰坐在囚籠裡,摸一把眼角的淚,嘴裡叨咕著:”沒死就好,沒死就好。他是好人,不應該——”
忽然間,牧清感到了徹骨的冰冷。師父不死,我就會死。接下來我要面對什麼?
柴東進掐住安道全的人中穴,嘴裡喊:”醒醒,醒醒。”
安道全哼了一聲,悠悠醒來。他虛弱的斷斷續續的對柴東進說:”去問三木,我把一切教……教給了……他。”
“媽的,”柴東進爆了粗口,”我就不懂了,這小王八蛋那點兒好,你甘願為他喪命?”
“恩情二字,你不懂。”
“但有一樣我懂。你活,他死!”柴東進厲聲說,”這小王八蛋心術不正,他若留在世上,早晚是禍害。他媽的,剛才就不該受你蠱惑去找什麼原料,一刀劈了他才是正題。”他憤怒上頭,腦子裡全是鄒正的身影,他打定主意不能讓歷史重演,他鬆開安道全,起身向牧清走去,手裡拿著牧文遠的授劍,”我現在就宰了他。”
“你不想要幽蘭白藥了嗎?”安道全的聲音雖然虛弱輕微,但其中的誘惑還是那樣擲地有聲。
柴東進停下腳步,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惡狠狠地說:”老王八蛋,從看到你自殺以後我就打定主意了,我只要青山谷,我只要躲過東線總帥的盤查就好,幽蘭白藥跟我沒關係。只要你活著,只要把你交到光明教廷手裡,一切就……”
安道全打斷了他。”一個手腳殘廢的老狗,一個心智健全的奴隸,你選哪個?”
緊接著,他把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拋給柴東進,他說:”我的元陽將盡,你認為我還能活到天亮麼?”
柴東進盯著已經是血人、廢人的安道全,他知道安道全說得沒錯,此人已經油盡燈枯,今晚不死,明早也亡。而牧清,雖然奸詐狡猾,但並非不可控。如果幽蘭白藥確實像安道全形容的那樣神奇,他完全可以打斷牧清的腿把他囚起來充當奴隸去煉藥換財富。退一步說,他要的是白藥,要的是與東線總帥對峙的資本,管他是安道全還是牧清,只需把他們中的一個交到光明教廷手裡即可獲得皇帝一般的財富、權力和自由。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今天午後他就迫不及待的透過飛鴿傳書的方式把幽蘭白藥的事情彙報給了光明教廷,如果怒殺牧清,萬一安道全明早真死了,他豈不是兩手空空的無法自圓其說?到時候,別說東線總帥,就是光明教廷也饒不了他。
柴東進思來想去,一個充滿邪惡的想法鑽入他的腦袋。他開啟囚籠,把牧清揪出來與安道全共囚一室,接著他把手中短劍——牧文遠的授劍——扔在牧清腳下,冷酷無情地說:”他死,你活!”
來了,來了,最可怕地事情終於還是來了。牧清腦子裡茫然一片。
柴東進收起冷酷無情地肅殺面容,臉色轉而變得邪惡且戲謔。”方子舟是你師兄,你殺了他,這叫同門相殘。安道全是你師父,你殺了他,這叫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為了活命,你願意不願意背上這份惡名?記住哦,他死,你才能活。你會怎麼做呢,牛三木?”
牧清怔怔無言,心中充滿了矛盾。
柴東進笑著走到刑具臺前,拿起一隻線香,點燃之後立在香爐裡,他拍拍手,威脅牧清說:”此香滅時,你們師徒二人只有一人可以活著,不是你死就是他活。寶劍就在你腳下,殺與被殺,你自己做決定吧。”
柴東進表達完他的情緒之後,轉身從牆角拉過一把椅子坐上去,翹起二郎腿,他要看戲,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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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就在腳下,那是父親的將授之劍,也是開啟天啟帝國寶藏的鑰匙,但牧清沒有勇氣撿起它。如果拿起它,就等於邁出了欺師滅祖的第一步;可是如果不撿起它,死亡就會來臨。這是一種折磨,痛苦的折磨。
“把劍撿起來!”安道全命令說,”有些事,你必須親自去做,這也是一種試煉,為師甘願做你的試煉石。”
牧清噙著淚。”您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你父親。我和他的友誼已經超越了生死,為了他,我願意奉獻一切。”
“可是……”
“沒有可是!”安道全命令說,”撿起劍!”
撿起劍就意味著殺戮,意味著靈魂將走向罪惡!
牧清瑟縮不止,他試圖彎腰撿起劍,但他的脊樑好像一根鋼條,硬邦邦地打不了彎兒。他無法撿起地上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