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科長一聲不響,又拿起我的調令仔細地看起來,我還在一邊喃喃地嘮叨:“當初,我的母親,我的故鄉上海把我送到江西來時,親人朋友們都哭成一團,我還一顆眼淚都沒有流……現在我體會到了,不捨會讓人撕心裂肺……”
是我的眼淚打動他了吧?他低頭想了想,就把我的商調函放進了他桌案上的一個網式的檔案框裡,說:“我們要討論一下,還要報告局長。你先回去,過一個星期再來。”
我一步三回頭,一會兒打量一下那個網框,一會兒又打量一下那個科長……
就這麼,我第二次跑地區,有了一點“半吊子”的眉目。
一週後,我迫不及待地又到了地區,依然住在趙麗家裡。到達的那天,趙麗的一個朋友也在,我們還一起吃了飯。
趙麗的這個朋友聽了我的述說,他說:“你一定批准了。”
“為什麼?”我半信半疑。
“因為我認識這個科長,他是個絕對一絲不苟的人,但是,他又是很講情義的人。”
“那我是不是要去……”
“不用,他也是鐵面無私的人。是你的不捨感動了他。”
第二天,那個科長果然在辦公室裡等我了,一邊把已經簽字蓋章的商調函拿出來給我,一邊說:“回到上海別忘了第二故鄉呀!”
我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含著眼淚一個勁點頭,好不容易我才說:“謝謝,謝謝您!我在這片紅土地上,十七年的青春記憶,一輩子都難以再磨滅了。不是因為有那麼多的貴人在扶持著我,我哪有可能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這裡的一切,已經成為我靈魂的一部分了!”
臨別,那個科長與我握了一下手,我的手一直是在顫抖的……
這是我的人生中天大的事情,我的商調終於成功了!我要回上海了!
我沒有買當天回高安的長途汽車票,而是第二天下午四點的票,我想多逗留在宜春一天,因為有一些人,我要去告別。
當天晚上,我做東,請朋友們一起吃飯。趙麗還叫了蔡的插兄弟林秉亮一起來了。他是個攝影家,這幾天正在舉辦攝影展覽。我們一群人與他秉燭夜遊,興致勃勃地參觀了他的作品展。
本來,我以為拍照不過就是拍人物,風景而已。正是那次看了他的作品後,才知道了關於攝影的知識。首先:黑白照片可以透過幾次聚焦曝光等技術,照出立體感很強的照片;其次是我第一次欣賞到了有強烈藝術感染力的作品!
他拍攝的“瓜棚”與“新天地”兩幅得獎照片,深深地吸引了我。
照片中的瓜棚是個簡陋的,矮矮的草窩,裡面黑黝黝的,只有靠外面一點地方,在夕陽的斜映下,可以看到泥地上那條破舊席子的一角,還有一隻水壺與一隻瓷碗。那個看守瓜田的老人,笑呵呵地坐在瓜棚前面,手裡搖著一把蒲扇,他滿臉皺紋,就像一座雕塑,而四周的瓜田裡,圓圓大大的西瓜很多很多……
瓜棚的黑與透進來的微光形成強烈的反差效果;老人形象的高大,與瓜棚的矮小,給人許多的不可想象;西瓜豐收,可畫面裡,那束光照在水壺與碗上……不由人不聯想翩翩呀!
再看“新天地”:
畫面被左右兩座高樓佔滿了,新式的樓宇,屋簷相對,差不多要互相銜接了……可就是從那個狹窄的縫裡望出去,有一片蔚藍的明亮的天空,把你的視野引申出去很遠……看到了一根根的電線杆,在藍天下拉出來的“五線譜”,也一直向遙遠舒展……有幾隻快樂飛翔的小鳥點綴其間……
“新天地”就是在那麼狹窄的縫間望出去的,卻讓你覺得這個新世界有那麼的大,超過了你的眼界……
我不但被震撼,流連忘返,不肯離開,還浮想聯翩……
於是,那個晚上,我們興趣盎然地談論了藝術:一個古老深邃而又時髦純真的話題。
以前,總是說“文學藝術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反映典型的社會意識形態……,攝影是屬於空間造型的技術……
可自從這次欣賞了林秉亮的攝影展以後,我又加了一個體會了:具有藝術魅力的作品,一定會讓你的心為之強烈地感受到了某種震撼的力量,隨之,你的思維會無法剋制地被帶進畫面裡,與作者的思維一起洶湧澎拜地滔滔奔流……
第二天的上午,我去了宜春師專,想看望彭一葉老師。可是,他去了北京,參加一個全國作曲的交流會議。
我便一路問詢,找到了蘇校長與顧老師的家。他們兩口子都在,但是對我的到來非常吃驚。
“小汪,你怎麼會來的?”顧老師雖然笑著問我,可神態真有點尷尬。
“我想來看看你們,因為我要調回上海了。我很捨不得離開你們。”
顧老師與蘇校長都被我的真誠搞糊塗了。蘇校長嘆了口氣,而顧老師馬上又笑呵呵地說:“祝賀你小汪,想不到你還有兩下子,考到了大學,現在又調回了上海。”
“這是機會加運氣吧了。”我很輕鬆地說。
“小汪,在我們家吃飯吧?”
“哦,不,”我很堅決,“我只是來看看你們,馬上要回學校呢。”
顧老師送我到門口,我們揮手道別了。
接著,我又馬不停蹄地去了廖校長與柯醫生的家。在他們家裡,我心情輕鬆愉快,與他們談談笑笑,一起吃了中午飯。
“廖校長,我一直沒有明白,我是誰建議留校的?”